| | 那年:我做建筑工人 | | | 杨永平(云南省凤庆县文联) | | 2007-12-21 | 父亲飞跑着进家门时,我看见父亲手上紧捏着一张鲜红色的本子。"是《录取通知书》啊!儿子好样的!"父亲使劲拽着我的手,两滴热泪随之滚落下来。我怔住了,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村里都十多年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了,可那红艳艳的一脉却是那样的耀眼。晚饭时,父亲叫母亲把家里那只唯一下蛋的母鸡作了下酒菜。桌上,母亲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鸡肉,父亲在旁不停地叮嘱着到校后要如何如何。我的心紧紧绷着,正在被一串四位数的阿拉伯数字噬咬。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硬挺过来了,可这最后的一道门槛却还差了那么一小块垫脚石。父母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半句有关学费的事,可我仍明显地感受到了他们那笑声里掺和的丝丝苦涩。 为了给我凑学费,父亲赶到十公里外的县城做了搬运工,每天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一把汗水一分钱。我也跟随着五叔到处去打工。五叔是村里村外出了名的盖房师傅,当我决定要利用开学前的这十多天时间帮助父母解决点点困难时,遭到了父母的一致反对,可最终还是犟不过我,父亲同意了:"也好,就当作体验社会吧!" 小城虽小,却也车来车往,人群熙攘。工地上,因我是初次出来打工,没什么手艺,五叔便安排我打杂。"时间是十天,每天算你五元,但一天也不能缺,否则将扣发全部工钱!"末了,五叔还一再申明。 虽然生长在农村,自小就与农活交上了朋友,可平时大都干些简单轻松的事,父母为了不耽误我的学习,稍累稍重的活尽皆被他们的关爱分担了。如今这样的粗活我却还是第一次,每天挑砖、丢砖、抬水泥、搬钢筋、运混泥土。一百多斤一袋的水泥压得我十六岁的身体喘不过气来;每天抛五百多块砖,磨得我稚嫩的双手血痕累累,而且化了脓;因为不熟练,动作慢了,出差错了,师傅们便破口大骂或翻白眼……这些我都默默地忍住了,每每想到入学那笔昂贵的费用和父母低声下气东求西借的艰辛,我紧紧地咬住了牙关。然而第九天却出了问题。那天浇灌房顶需要大量的混泥土,五叔让我帮着搅拌砂浆。当我将一大桶自己亲手搅拌的砂浆吃力地抬上四楼交给师傅时,师傅瞄了一眼砂浆和我手上渗出的脓水,马上鼓起豹子眼吼到:"这叫什么砂浆?你要我怎样用,房子塌了谁负责!"说着,抬腿就是一脚,砂浆撒了一地,桶咕噜咕噜咕噜直向楼道滚去,我赶紧伸手抓过去,可脚底一滑,连人带桶滚下了楼梯。我愤怒了,几天来的血水汗水怨气如火山爆发起来,狠狠一跺脚转身跑出了工地。背后,五叔咆哮着:"你跑!你有种就别回来要工钱……" 当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家门时,母亲红肿着双眼呜咽着说:"你爹在装车时踩滑了脚,从车上摔了下来,两百多斤一袋的大米也压在了身上……现在乡卫生院输液,你快去看看……" 父亲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胸口缠了一大圈白布,渗透白布的鲜血就像雪地里盛开的朵朵梅花。父亲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见我到来,父亲挣扎着想要起身,颤抖着抓住我的双手,痛苦地说道:"孩子啊,爹对不住你……本来装完这车大米就够了,可现在……" "别说了,爹……"我跪倒在床边,一任泪水如泉涌。 入学时间看着到了,母亲从箱底掏出一叠人民币,一遍一遍地数着,最终还是无奈地塞了回去。家里能卖的都已被小贩挑了个精光,能借的地方早已踩遍了我们一家的脚迹,就连我最爱看的也是唯一的几本小人书《小兵张嘎》,也被送进了废纸回收站。爸爸刚止了血就回了家,躺在床上不停地长吁短叹。我心灰意冷,不断地抚摸着鲜红的录取通知书,默默地流着泪。 就在全家不知所措的当头,五叔却不请自来。"怎么?垂头丧气的?""嗯!"我没好气地哼了声。"都大学生了,还生气!"五叔哈哈笑起来,"喏,这是你的五十元工钱。"我愣住了,傻傻地望着五叔。"接着!……还有这一百元是我送你的。"五叔从兜里掏出五张崭新的十元币和两张五十元币塞在我手中,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娃儿啊,记住,人生就这样,有太多的艰难太多的屈辱,要想有所作为出人头地,就要有耐心、有信心、有恒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学会两个字--坚持!" 许多年过去了,在父母艰辛的汗水里,我已顺利跃出了农门,在家乡小城谋了份不错的职业,而且娶了漂亮贤惠的妻子,有了自己可爱聪明的孩子。父母也被我们接到了城里生活。用村里的话说,我们一家发了,享清福了。尽管如此,我却永远也忘不了那段建筑工日子,忘不了五叔所说的话。我时常扪心自问:你是否坚持住了?
中青在线专稿(J-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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