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小山村
赵海珍(洛阳理工学院附中)
2007-12-21
  环绕家乡的是或远或近的,或高或低的,层层叠叠的山。远的山,如天一般的蓝,山上树太模糊,看不见。只见山天一色,约略有条弯弯曲曲的界线。近处的山一律苍黑色,那是柏树。
  我5岁时,村里建了所小学。小学校在山坡的南面的缓坡上,暖暖的晒着太阳。学校门朝东,门外又是一座小山坡,在山坡与学校之间,只留了一条小路。这个小山坡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学校的教室大约有十来间,墙一律是石头,后边就是石山,就地取材,省事。屋顶是瓦。窗户很小,冬天有塑料纸,别的季节就什么也没有,有时老师怕学生爬窗出去,干脆把窗户用石头或土坯堵上。堵住了视野,堵不住幼小的心灵。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山坡上的牛羊。常常是上课时,山坡上的羊在"咩咩"的叫着。班里有个调皮的男孩小名叫孟,我们那儿方言叫起来和"咩"有点像。一次正上课,小羊在山上吃草,兴之所至,"咩咩"叫了几声。孟应声抬头,大声说:"哎,我在这里呢!"我们不由哄堂大笑。现在回家,还偶尔见到他,已经是中年的样子了。依旧搭腔,却添了几分陌生。
  还有一个调皮的同学,给我留下的印象比较深,他姓田。四年级时,女老师怀孕,肚子日渐大了。有次田同学没完成作业,老师非常生气,就把他叫到讲台前训他,用手抓住他的衣服抖了他两下,并把他的作业本扔到了院子里。老师批评过他后就离开了,也没让他回座位上。我们都瞪着眼睛看讲台上的他。他耷拉着脑袋,装模作样站着,估计老师走得远了,才调转小脑瓜,咕噜咕噜转着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看我们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老师抖我时不敢往她身边拉,怕我碰住她肚子里的宝宝。"教室里立即一片笑声,一个个小家伙笑得东倒西歪。他也咧着嘴嘻嘻地笑。后来又跑到教室门口,探头探脑看看老师没在院子里,就赶快跑出去把自己的作业本捡回来补作业了。他那时调皮的神情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现在的他,在家务农,为生活所累,也是中年人模样了。
  女老师,姓常,那时刚嫁到丁家,是邻村的姑娘,但语言与我们略有不同,特别是加法的法的发音,我们便常常学她的奇怪的发音。新娘子转眼变成妈妈,再后来我上高中时她丈夫去世了,她就带着两个男孩又嫁到了不知哪里的小山村。我回家想探望恩师,也找不到人了。印象中她依然是娇媚的新娘子。我的常老师,现在你在哪里呢?可安好?可知道您的一个不起眼的学生依旧在想着你吗?遐思中,山沟里,一个头发几近花白的中老年妇女,在院子里忙活着。
  说起老师,就想起已经去世的苟老师.她是学校资格最老的老师,尽管那时并不老,她也没能活到老。她的大孩子还没我大。
  苟老师要求学生很严格。那时我们去办公室给老师背书,为了早点过关,背不太熟就去,所以课文一句话要重复多遍,例如"春天来了"往往背成"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常老师为人宽厚,只要背下全文就算了。苟老师听见了,就问我们:"书上春天来了这句话有几遍?"我们马上回答"一遍"。"那你们怎么背好几遍?回去重背。"我们只好回去老老实实踏踏实实背好。这一点我现在记忆犹新,时时警示我做事要做好充分准备,万不可潦草完事。
  苟老师的大孩子上高二时(那时我上大学),她因癌症去世。她的葬礼是我们村最高的规格。说是规格高,是因为特别与众不同。至今回想起来,我还是忍不住泪流。
  那时大学已放暑假,我正好在家。村里的小学还上着课。往常村里走了人,要请人吹吹打打,送往荒郊野外。有孝子哭,有邻居送,当然高潮部分是欣赏唢呐班的人表演。他们表演的内容很花哨,打情骂俏也有,这是老规矩了。所以葬礼上不仅有哭声,也有笑声。
  苟老师走的那天,全村出动。小学生也全部放假半天,为了送敬爱的苟老师。浩浩荡荡的送花圈队伍,拿花圈的都是她的学生。(往常拿花圈要挣5毛钱,这次全是义务)她的照片一出家门,围观的村民就开始流泪。我躲在墙根,哽咽不能出声。大家都流着泪跟着送葬队伍,缅 怀苟 老师生前的音容笑貌,她对孩子的负责,她的严格,她的一切。她的两个得意门生和她的儿子在棺前领路,她的小女儿还不到10岁,那是怎样伤感的画面。我敬爱的老师,虽然只是在我上育红班的时候带过我几天,心里她却是永远的恩师。
  她就葬在村北头,每次回家,都要看看她的暂厝的砖垒的墓。
  第二年,她的儿子以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清华。现在已经在北京工作。小女儿跟着重病的父亲,靠着哥哥寄钱艰难度日。
  建校那年,校园南边种了几排白杨树。白杨树陪着我一起长大。夏天,杨树撑出一片阴凉,我们就搬出小木凳,坐在阴凉里背书。记得背白居易的《大理寺桃花》时,我一手拿着书,一手握着小树,围着它转呀转呀,诗歌就在围着白杨树转圈中背会了。课间,我们小姑娘坐在树下土地上,抓石子,跳方,做游戏。男孩子疯着跑着,追逐打闹着。小树林里尘土飞扬,在我们是乐事,那细腻的土飞动的雾给了我们无尽的欢乐。
  冬日里,教室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匆匆写完作业,我们就搬着凳子坐到教室外边的墙根,晒着太阳,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背书。背会了就去给老师背,如果背过了就有了在小树林里撒欢的自由了。等到大家都休息时,墙角成了欢乐的海洋。我们排成队,往前挤,争着墙角的那位置。那时,教室内外,一片欢腾,笑的,叫的,跑的,挤的,面红耳赤的,垂头丧气的,不懈努力的,加油的……乱成了一锅粥,一锅快乐的粥!
  前些日子回去,特意看了看培育自己的小学。它已经废置不用了。乡里为了节省资源,集中师资力量,全乡的小学全集中到5里外的乡中心学校,就是6岁的孩子也要住校,一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村里的小学不知被哪家用来做养鸡场,走进耳闻一片鸡叫声,风中飘来的是腥臭的鸡粪味。
  暖阳依旧,北风依旧,野草依旧,苍柏依旧,蓝天仍然蓝得深沉,群山仍然静默如初。村里,孩子们的笑声没有了,不仅仅是去乡里上小学,更多的是年轻人搬出了大山,把生命的种子撒向了祖国各地。家乡,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永远的牵挂,一根扯不断的线。只有逢年过节,回来安慰一下自己漂泊无依的灵魂。

  中青在线专稿(J-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