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怀念任国安老师 | | | 马有福(青海电视台网站) | | 2007-12-21 | 他在大通师范给我们任教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加之,他是平反之后刚刚从农村来到县城的,尽管也穿着新衣服,但看上去依旧很老土。开学第一天,看着在尘土飞扬的教室里,他进进出出的身影,以致我们断定这是一位非常称职的清杂工。 等尘埃落定、桌静凳稳,他才登上讲台,正正衣冠,然后很自信地做了自我介绍,并把一位比他还老土的、衣服洗得发白的青年老师蔡介绍给我们,说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我已记不清他当时讲话的其它具体内容,但他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如铁板上钉钉的语言风格至今犹在耳边。虽然,他讲的是地地道道的青海话,并且还带着他老家景阳的浓浓乡音,但所有的话经他的口讲出,就有风骨,就有棱角,就有滋味。词还是那些词,话还是那些话,经他一说,每一句就像是泰山金石峪,都会刻到学生的心上。就从这时开始,我们才知道他的汉语功底了得,要不是当时的家庭出身和知识分子政策的影响,他的生活舞台和学术讲台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么小。 最难忘他讲古文的每一节课。不止一次地他把我们带入古代,通过他不疾不徐的展示,我们简直是在跟古人对话。在他的课堂上,我们感觉到了浓浓的历史场景。这种场景,就像是电场、磁场,曾经让我们久久回味。他的对于每一个古汉语词汇的入肌入理入髓的解剖,常常使我们想起庄子的《庖丁解牛》。他的对于教材的熟练使有些很牵强的电教片相形见拙。本来,教材是一行行文字,是固定的,是死的,但经他一点化、一处理,每一行文字就变活了,就长上了翅膀。至今,同学们相聚,仍津津乐道于他给我们讲《诗经
伐檀》的情景,我们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来自天籁的砍伐声。在他看来,中国古代的许多经典文章简直就是音乐。为之,他早年曾花费很大的心力背下了《古文观止》和《四书五经》中的诸多篇章。这些篇章使他的心中始终充满了阳光与平静,也作为一种力量陪伴他度过了人生得意和失意的各个时刻。 有感于汉语的优雅,也为了使他的学生不仅能够驾驭汉语,也能够沉浸在汉语里享受汉语,他的教学方法很传统,但同时也很扎实。他让我们背《唐诗三百首》以及他讲过的所有古文。尽管,这做法并不被多数老师看好,甚至有人还大泼凉水,但任老师绝不放弃。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开门,等着一个一个来背书的孩子。他一边忙着他的生炉子、扫地等手头的工作,一边听我们背诵。 有时,我们侥幸大胆省去一两句,想瞒哄过关,但他总是用一句断然的呵斥止住了,并要求我们再去背,等背熟了再来。有一次,任老师让我们三个人分别背自己的篇目,我想这一次他既是有三个耳朵,也不会同时监听了,就故意拉几个蛋蛋之后接到了结尾,不料,从不苟言笑的他笑了,等三人的背诵都结束之后,又让我从新背了我省去的段落,这才在我的书上划了分。 为了我们的学业,任老师在早上总是起得那么早,中午和下午课外活动时间也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宿舍里等着我们,有时,晚自习下课了,他也约我们去背。细细算来,他在授课、备课之余,花在我们身上的时间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他为此牺牲了许多休息时间。这在今天以分秒计补课时间的老师们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但任老师却在师范里不止我们这一届学生身上花过此等功夫。至今,同学们说起这一切,几乎都有与我相同的经历。大家在连连佩服之余,总有一串长长的惆怅:遇此良师,我们还总那么调皮,荒废了不少非常珍贵的时光。 面对学生,任老师总是那么无微不至,他时刻关心着我们的成才。当时不知是什么原因,学校并没有给我们这一届学生开例行公事一样的毕业典礼,这使我们多少有些失落。但任老师依旧来到我们班,为我们加油打气,他叮嘱我们:在生活上底标准,在追求上高标准。后来,当我们各奔东西略有进步时,尽管他退休之后在县志办发挥余热,但依旧不忘给我们及时地鼓励。 在我担任回族女子中学校长期间,他不止一次地为我出主意、想办法,还给他的时任省民委主任的学生写信推荐我,帮我申请经费。后来,我调到省电视台,有感于他在大通史料及县志方面的不凡努力,提出想为他做一期节目。听后,他并没有马上拒绝,也没有同意我的请求,而是以积极的口吻肯定了我的想法,并首先推荐我去做著名书法家王生明的节目。 他说,王先生是我们这一片山川的骄傲,也是大通文化名人中的最高峰,我们就应该像抢救文物一样地抢救他。随后,他又跟我谈起大通的文化建设以及他个人的设想,惟独没有谈他的身体不适以及后顾之忧。我想,与王生明老人相比,任老师并不老,等几年再做节目或许在分量上更加厚重一点,这样也才更加对得起老师,因此,也就把这事放下来了。谁知,我们的这一次谈话竟成为永别?任老师竟来不及用他那字字含情的乡音与想念他的学生们告别,就踏上了他的不归之路。不粘粘糊糊,不拖拖拉拉。干脆,爽快。岩石一样的语言,岩石一样的性格。 任老师就这样走了。他的如老爷山一样高耸的精神风范却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他去世时,他的几个子女的工作境况并不如意,老伴为了一家人的安宁,还在拖着病身操劳不已。一句话,多少事还总等着他开口。凭任老师当时的威望和人际关系,这些事还都不是什么难事、麻烦事;但他却从没有在任何领导的跟前哪怕是念叨过一句个人的家事。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的厚道和传统儒家文明的克己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至今,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我在大通任校长时,他从没在我的跟前为他的当老师的长媳说过哪怕是一句关于照顾之类的言辞。在他的道德词典里,从来找不到这样的词汇。他把有棱有角的个性和汉字一样方方正正的为人处世的原则,一直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时光荏苒,一晃多少年过去。看着如今横行在各级校园里有辱师魂、缺乏师德的行为,我便时时想起任老师。他的爱生如子、孜孜教学的人格风范每每像和熙的春风,时时抚慰着我早已有点粗鄙的灵魂和良心,也每每促进着我从世俗的阴影中走出一时半刻,回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大通师范校园。那里,曾容纳了那么多就像任老师一样的优秀教师,他们成就了多少农家孩子的梦啊!
中青在线专稿(J-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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