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
王锋(南京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
2007-12-21
  晚上散步的时候,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照例还是振几下铃,然后由我回过去。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先问我最近忙不忙,学习累不累,钱还够不够花,然后再说一些家里最近的情况。母亲说这两天地里的活已经忙完了,家里没啥事,父亲正张罗着找挖掘机挖地的事。"我这两天在家闲着没事,就到黑山逮蚂蚱去了。逮了不少,我把它们烫死,腌起来,等你回来给你炒蚂蚱土豆剁辣椒。你这孩子,打小就好吃这一口,前年和去年回来没吃上,跟我念叨了好几回。"我的手一颤,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哦,起风了。
  我打小爱逮蚂蚱,也爱吃蚂蚱。每年刨花生的时候,是蚂蚱最多的时候。我每天都拿着一只用过的洗衣粉袋子,跟着父亲母亲上山。他们刨花生,我就逮蚂蚱。我们那边蚂蚱分好多种,有青壳郎、油蚂蚱、土蚂蚱、小么加、小肉墩、过冬仙,还有马螳螂、树螳螂等等。我最喜欢逮小么加和马螳螂了,它们个头长得很大,行动却很笨拙:小么加只跳不飞,而且也跳不远,每次跑几步就将它"俘获"了;马螳螂肚子很大,爬起来有些慢,它虽然有翅膀,但由于"体重"的原因,每次都飞不远,所以也比较容易逮。土蚂蚱和小肉墩是比较难逮的。土蚂蚱会变色,在花生地里的是浅绿色,在地堰上的就是土灰色,如果不仔细找,很难发现它,即使发现了,也很难逮住,因为它比较能飞,也比较能跳。小肉墩浑身鼓鼓的,很诱人,它的腿很发达,一下能跳得老高老远,而且能连续跳,要逮住它,可得费不少劲。最难逮的就是青壳郎、过冬仙和油蚂蚱了。这三种蚂蚱都特别能飞,如果一下没扑住,再想逮可就难了--它们一下子能飞出去好几米远,尤其是油蚂蚱,腿特别"粗壮",跳起来也能出去老远。
  我时而在花生地里,时而在地堰边上来回地跑着,追逐着跳着、飞着的蚂蚱,这个时候,世界变得真小,只有我,耳边的风,脚下的土,还有我的"猎物"--蚂蚱。我好象不知道疲倦,一直不停地找着、追着。我看着慢慢鼓起的袋子,想着晚上可口的"蚂蚱宴",就禁不住要流出口水来。每次收工的时候,我总是晃着手中的"战利品",大声地宣布着:"晚上炒蚂蚱吃!"母亲总是微笑着问:"是炸着吃还是和土豆一块剁辣椒炒着吃?"我下命令似的答着:"怎么吃都行,反正晚上得吃蚂蚱!"
  回到家,母亲放下手中的农具,就开始忙活了。先将蚂蚱倒进一个高沿的盆里,然后拿过暖瓶,倒一些热水进去,把蚂蚱全部烫死,然后一个个地揪掉翅膀,择掉体内的脏物,放进一个小碗里,再稍微放些盐水进去,浸几分钟,这样无论是炒还是炸,都会很有味道。母亲是个很好的"厨师",她做的炸蚂蚱,焦黄酥脆,咸淡适中,我和父亲每次都吃得赞不绝口,而且父亲还总会多喝上几盅酒。但是母亲不常做炸蚂蚱,因为那很费油。更多的情况下,母亲会选择炒蚂蚱土豆剁辣椒。这个做起来相对简单,就是把蚂蚱、土豆还有红辣椒放在一块剁细了,放在锅里干炒。干炒是需要把握火候的,必须始终是文火,火稍大一点就会烧焦了。还要把握放油的时间,一般是先炒半分钟左右再放油,放早了炒出来会有油腥味,放晚了就会粘锅,糊掉一大片。每次母亲做这道菜的时候我都站在旁边看着、等着,像馋猫一样。等母亲说好了熟了,我就迫不及待的端起锅,一溜小跑地到堂屋。煎饼早就准备好了,一放下锅我就拿过煎饼,用锅铲铲起一小片,卷起来,然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地享用这美味了。这道菜有点咸,有点辣,有点软,而煎饼则是酸酸的,硬硬的,两者搭配起来,可真算是绝妙的美食了。乡彦说好菜经不住三顿吃,可这道菜我却百吃不厌,我会一连好几天都让母亲做这道菜吃。母亲经常笑着逗我说:这小蚂蚱指定是上辈子得罪你了,所以这辈子才有天天被你吃的命。
  后来上学了,秋天不放假,也就不能天天上山逮蚂蚱了。但周末还能回家,这些个周末就是蚂蚱们的"灾难日",一周的压力、坏情绪都会一股脑地撒到蚂蚱身上,我看到的每一个蚂蚱,几乎都逃不过我的"魔掌",再能飞再能跳我也要逮住它--跟我赛体力,小蚂蚱还是差了些。周末两天逮的蚂蚱,一半当天吃掉了,一半母亲给我装好带到学校去吃--虽然是凉的,味道差了一些,但我仍然会吃得津津有味。
  再后来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城市读大学,一年只能回家两次。暑假回家的时候蚂蚱还很小,到寒假回家,蚂蚱已经差不多都冻死了。本来以为再也吃不到蚂蚱了,但每年寒假却都还有好几顿蚂蚱吃。我大一寒假回家,母亲说给我炒蚂蚱土豆剁辣椒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哪来的蚂蚱?父亲说:"那是你妈前几天去黑山逮的,你没看到这蚂蚱比秋天的小不少吗,这叫'怪蚂蚱',专门躲在厚厚的栗子叶下面,要扒拉开栗子叶才能找到他们,你妈逮了几天,回来喊腿疼。"母亲为了让我吃上几顿蚂蚱,真是煞费了苦心!这样,大学四年,每年我都能吃到美味的蚂蚱土豆剁辣椒。
  上完大学,我又读了研究生。还是一年回家两次,但每次在家呆的时间却很短了,两次加起来也凑不够一个月。读研这两年寒假回家两次了,都没有能吃到蚂蚱土豆剁辣椒--母亲腿疼,地里的活已经很难应付了,爬山逮蚂蚱就更不可能了。每次临走前,母亲总是面有歉意地说:"你看我这腿,唉,就回来几天,连顿蚂蚱也让你吃不上。"我的心里酸酸的。
  母亲竟然又到黑山逮蚂蚱了,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还说母亲腿疼比去年厉害了!我伫立在跑道上,久久迈不出一步。
  "什么时候放假啊?放了假早点回来,在外边吃不好穿不好的,这么大了也不会照顾自己。晚上早点睡觉,别熬夜,早上早点起来,吃点饭。行了,不说了,再叨叨你就烦了,早点回来啊!"挂掉电话,我想着,今年就是再忙,也得早点回家看看了。

  中青在线专稿(J-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