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我的奶奶去世了。依照老家的习俗，前些日子才料理完她得后事，心情一直到现在还不能平静，梦里常常可以看到她人家的身影和笑容……

　　老奶奶生病到离开人世，这段时间不到一个月。

　　她刚刚得病时，她自己本人不让家人通知我，怕影响我的工作学习。“人老病倒无所谓，不要连累子孙。”她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到了病危住院，才让我知道，那个时候老奶奶几乎不能说话，很痛苦。

　　老奶奶入院的第五天，父亲给我电话，并在电话里告诉奶奶病危的消息。当时，我头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回家，看望奶奶。父亲和我通话的时间很短，他安慰我。听此消息后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们父子没有聊下去的心情。

　　电话一放，我马上收拾下行李就往家里赶，心如刀割般。一路上强忍泪水，心里乱成一团麻。

　　在路上，想起了很多过去有关奶奶的事情。奶奶生病的前几天，我还跟奶奶通着电话，电话那头的她还是好好的，声音硬朗，根本听不出她有什么重病。她只是跟我说，她的双腿酸痛，心跳得慌，脑筋不好使，容易忘记一些事情，自己说是老人病了；还责备自己给家里添麻烦，不能帮家里干点农活什么。

　　听她一番话，我心情一沉，安慰下她，跟奶奶说：“人老该休息，家里有些事情老人家就不要操心。”我还哄她，我快要赚钱了，以后带奶奶来广州玩。

　　其实，我跟奶奶都不属于那种善于言谈的人，通话时间不会很长。每次让奶奶听电话，她还心痛那长途电话费，总说没什么好谈的，一再提醒我在外面要记得吃饱饭。

　　每次我都答应她，我会吃饱饭的，请放心。不过，老奶奶的提醒定会让现代一些人笑话，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吃饭对都市人而言也不再算什么了。

　　不过，老奶奶每次跟我说要记住“吃饱饭”，那有一定背景。我深深知道老奶奶生活的那个年代很困难。她的一生不容易，基本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有一半时间以上为了温饱。

　　我的奶奶是一位典型苦命的中国农村妇女。她自幼生长在贫困的农村家庭，在娘家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大姐难当，特别是在重男轻女的社会里太不容易。她十九岁那年，就跟我爷爷结婚。奶奶跟我说，她嫁到我家时，家里一穷二白，穷得哐当响。但她还是嫁了过来，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奶奶结婚后，生育我父亲他们六兄妹，其中一个小叔叔不到几个月就夭折了。

　　在小姑妈三四岁的时候，爷爷生病离开了人世，对于本身就穷苦的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生活的重担自然落在老奶奶一个人的肩膀上，她要抚养我父亲他们五个孩子，生活困难，温饱是一个大问题。不满十岁的父亲和二叔，被饿得面黄肌瘦，手脚发肿，其他三个姑姑也是忍饥挨饿。

　　没有办法之下，奶奶决定将我父亲跟二叔都送到奶奶娘家抚养。据奶奶说她怕饿坏了两个“香丁”，耽误家族香火，才这样做。几个姑母还是跟奶奶一起，到田地里捡草根，到地主地里捡番薯，艰难过着日子。

　　奶奶对生活很积极乐观，任劳任怨。奶奶并没有用当时农村人的习惯做法，将几个女儿送给人当童养媳，以求孩子活命，而是自己咬紧牙关让孩子们活下去。

　　用老奶奶的话说，老天有眼，几个孩子不至于被活活饿死。

　　后来，奶奶的娘家家道中落。父亲跟二叔不得不接回来，生活陷入窘迫。日子一天一天煎熬度过，直到我父亲他们几兄妹长大成人，几个姑母嫁人了，父亲和二叔也成家，这时老奶奶才松了一口气。

　　这，并不代表日子的那根弦就对老奶奶松了下来。

　　生活还是继续考验我的奶奶。在农村里，婆媳关系是最难处理的。她跟我母亲关系不是特好，同在屋檐下难免磕磕碰碰。一直让人不解的是，我的奶奶总是忍让我母亲，无论什么事情，我母亲生气闹别扭，甚至发火，她都是不吭声，默默忍受。有时候她一个人躲房间里，或跑到家门前那个大榕树下，偷偷地哭……

　　奶奶偶尔会对我哭诉她的难处，那时的我才读小学，根本就不懂得大人的事情。后来，我上高中、大学就离开了家，很少回家。记得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一次回家看望老奶奶，老奶奶红着眼睛跟我说，我离家求学的这些年，她一个人过得很孤单，家里人跟她聊天存在代沟问题。她还说，她怕家人有一天不理她。

　　老奶奶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老人，因为她为人很善良，慈祥，从来没有大骂过人。对外人，她从来没说过大声话，更不会恶语伤人，这超越了一个农村人的素质。

　　邻家的阿婆告诉我，你有这个奶奶是福气，村里没人能跟她比，她为人很好。

　　读初中的时候，我还跟着老奶奶一起下地忙农活。赶鸭子和放牛是必修课，赶鸭子的日子一直到我读高二才结束，因为那个时候我家养鸭子无法赢利，甚至亏本，迫不得已。要不是市场行情不好的话，估计到现在还是奶奶还是赶鸭子。

　　跟老奶奶一起赶鸭子、放牛的日子，值得一辈子回味。回想起那段日子，我的眼泪不禁往下流。老奶奶那时已六十多岁高龄了，城里的六十岁的老人已经退休，享受天伦之乐。而老奶奶却是带着孙子一起赶鸭子，放牛，田地里忙农活……

　　对于命运，她从来没有怨天尤人，但她深深体会给人看不起的那种感受。还是跟奶奶在一起忙农活的那段日子，老奶奶总教导我长大后要发愤图强，不要让人看不起，不欺负别人。

　　她去世前几天，我在她床边，彻夜守护她老人家。她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一些事情，但无法听清楚说什么，只见她老泪纵横；她用手不停摸着我的头。我知道她表达的意思，她要我好好努力，有一天出人头地，别让人瞧不起咱们家。

　　记得她之前还跟我开玩笑，等我赚钱了，要给她买几件衣服。

　　奶奶去世的那天，小妹哭着对我说：“奶奶刚刚得病那几天老是说，等你大哥（我）赚钱回来了，让他要给奶奶买几件跟老三婆（亲戚）那样的衣服……”　

　　听到这里，我放声大哭。遗憾老奶奶已经穿不上我给她买的衣服。

　　此时，老奶奶走了好几个月。她老人家坟墓上小芝麻已经长得很高，她孤独的灵魂守住那片黑土地，身上披着用黄土做成的衣裳，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快乐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极乐世界。

　　她老人家下葬那一刻，我用一捧黄土撒在她的墓上，表达我想表达的一切。她的离开，留给我的不止是一份悲痛、愧疚，而是一份对生活的感悟。

　　中青在线专稿（J－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