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永远的愧疚 | | | 舒仕明(四川自贡市沿滩区委宣传部) | | 2007-12-21 | 我的老家在西部某贫困山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就读于离家10余里的一所农村初级中学。那是离我家最近的一所初中,教学设施极其简陋,师资匮乏,连住校的地方都没有,我和许多同龄人每天起早贪黑地奔走于学校和家庭之间,那书读得十分辛苦。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50岁左右的教语文的干瘪老头,姓谭,戴着一副眼镜,看似严肃,实则和蔼可亲。据说他从"文革"中走来,吃了不少的苦头,但究竟是怎样的苦头,我们都不怎么清楚。 我的成绩在班上最好,谭老师很喜欢我,在课堂上,我成了被他经常表扬的对象。尤其是我写的作文,谭老师更是推崇备至,常常赞不绝口,把我的作文当范文简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谭老师觉得我写的一篇作文实在是太好了,于是叫我工工整整地重抄一遍,寄到了当地的报社,没想到那篇文章很快便发表了出来。这在当时引起了空前的轰动,校长专门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对我进行特别的表彰。那天,当我从校长手上接过奖状和奖品下台时,我看见谭老师摘下眼镜,摸出手绢来擦,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滚动。我知道,那是谭老师激动得流泪了。 自从那次我受到特别的表彰后,一向沉稳保守的
谭
老师竟然在班上拍着胸脯不只一次夸海口说我将来肯定有出息,他还从来没教过我这样奇特的学生……有了谭老师绝对而权威的发言,那些日子,我对未来满是憧憬,书读得更加勤奋努力甚至有些拼命。 可是我的家太穷了,没什么文化、老实巴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对我却不抱什么希望,更不会去想我将来会有多大出息,他们迟钝得连家长会也不怎么参加。好在谭老师看在我成绩好,又很自觉,有无家长来一个样,于是不予追究,还老在家长会上表扬我呢!当有家长把谭老师的话带给我的父母时,他们说:"咱穷人家的孩子,成绩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初三那年的最后一个学期报名时,父母要我随本家的一位大哥去贵州学木匠,不再让我读书了。我很难过,不愿去学木匠,父母严肃地对我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许多人排起轮子等还等不到呢,你大哥是看在我们的份上,才同意让你去。你已经16岁了,老大不小了,也该去学门手艺找点钱来为家里分忧,你这样读下去,何时是一个尽头呀,再说我们这样的家庭如何能承受得起你没完没了地读书,恐怕大家都会被你拖累死……"父母的话如针锥般刺进我的心里,尽管我还是有些不愿意,但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因为父母压根儿就不再给我学费了。 就在我准备去学手业的头天晚上,谭老师闻讯匆匆赶来了。他向我的父母做工作叫我回去读书,并一再保证说我一定能将书读出个名堂来。父母冷漠地面对着谭老师,不耐烦地说:"要他读可以,但我们没钱!"本以为这下会难住谭老师,没想到谭老师只愣了一下,便十分坚决地说:"好,就这么定了,这学期你们不交钱。"父母对谭老师的回答感到十分惊讶,最后只得让我回到学校去。 后来我才知道,谭老师用他微薄的工资垫付了我的学杂费。由于不能如数上交给老伴,他竟然扯谎说是不小心掉了。中考揭晓,我没有辜负
谭
老师的期望,考上了本市最有名的省属重点高中,改写了那所农村中学连年升学率为零的记录,谭老师的脸上充满了荣光。 升入重点高中后,我时不时收到谭老师满纸鼓励的信件,我也经
常给谭老师回信。那所农村学校后来的很多届学生都知道我的名字,据说
谭老师经常在课堂上向他们提起我,把我当作了后来者学习的榜样。 高二那年,我母亲得了一场大病,原本贫困的家庭陷入了绝境,连我的生活费也没了着落。困境中的我想起了谭老师,可是我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向谭老师要钱,于是写信向他撒谎说我的150元学杂费及生活费在车上被扒手摸去了。虽然我并没有说需要帮助,但我却把信写得动情而悲凉。当我把信投进邮筒的一刹那,我感到了心虚和不安。 不久,我收到了谭老师的来信和160元汇款。我颤抖着打开信,信纸上有点点浸透的水迹,把一些字也弄得有点模糊了。谭老师在信中说钱是大家捐的,他本想亲自来看我,可考虑到来回路费需要10多元钱,不如寄给我做生活费,他一再叫我要认真读书,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不要因为目前的困境而倒下,并叫我今后一定要小心些,千万别再让可恶的小偷把钱摸去了。 后来,我从在谭老师班上就读的一个学生口中得知:谭老师将我写的被扒手偷窃的信拿到每个班去读,叫同学们捐款,每次都读得泪流满面,把大家都感动了……我突然间明白了谭老师信上的水迹,那是他写信时流下的眼泪呀!我还得知,当时我那仅三个班的农村母校一共捐款70多元,而谭老师竟然悄无声息地贴进去了80多元呀,这可是他当时整整一个月的工资。 没想到,此后我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谭老师一、二十元的汇款,同时不断收到他充满鼓励的来信。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好好报答谭老师。 那时升学率极低,一般的高中一个也考不上大学是常有的事,而重点高中一个班能考上一、二十人就不错了。由于我思想包袱过重,高考发挥失常,最后只勉强上了一个不包分配的两年制大专。我感到十分惭愧,没脸见谭老师,有两次看见他远远地走来,我连忙躲了。 大专毕业后,我找了一份代课的差事,工作不正式,薪水又很低,叫人看不起。我不好意思去见谭老师,心想等着转正了有名分了再去。5年后,代课教师被统一辞退,我陷入了深深的人生谷底,更不好意思去见谭老师了。 由于爱好写作,通过不懈的努力,2年后我被一家报社聘用。此时,与我同班的谭师的一些不起眼的学生要么经商发了财,要么成了小老板,有个别还当了乡镇干部。我感到自己还没混出个明堂,仍然不好意思去见谭老师。 时间过得飞快,又过了3年,我终于当上了主任。此时,我才真正想去见一见一直都想拜望的谭老师,勉强实现了谭老师当初说我有出息的预言。谭老师早已退休,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搬了几次的家时, 谭老师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去世的消息让我如五雷轰顶……
谭老师的老伴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一直都在念一个学生的名字,就是他那年用80多块钱去帮助了那个被扒手摸去了钱的学生,为了瞒着家人,他也撒谎说他的80多块钱是被扒手摸去了,后来连他看病的钱也悄悄寄给了那个学生,却把病给耽误了。可是那个学生却一直没来看他,这么多年了,老头子总是念念不忘,说不定人家早就把他给忘了。听到此处,我惊诧万分,眼泪夺眶而出,心中充满了愧疚,情不自禁地跪在谭老师的遗像前,一声声地呼唤着:"老师,我来了!"
中青在线专稿(J-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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