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电影的情书
弗朗索瓦·特吕弗,这位只活了52岁的法国导演,如果我没有记错,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大陆电影院第一次接纳这位新浪潮主将的方式,便是公演他的绝唱、被认为是向商业妥协的《最后一班地铁》。今天,站在一个影迷的立场上来盘点他的作品,你尽可以不习惯他编剧的《筋疲力尽》(戈达尔导演),不喜欢《白天不懂夜的黑》里对琐碎庸碌的导演生活的揭露,不接受他对希区柯克影片的模仿,但你没法拒绝他的自传体式的《四百下》,探讨三人恋情可能性的《朱尔与吉姆》,以及作为一份奇特的心理成长备忘录而传世的《阿黛尔·雨果的故事》。和他的导演生涯同样富有传奇色彩的是他的成长史,14岁辍学打工,混迹于巴黎的影院内外,直到7年后遇到巴赞,开始为著名的《电影手册》写评论,这时,他的3000部以上的观影积累已经完成,他的自外于学院派的电影之旅于是起步。
《特吕弗:我生命中的电影》一书中收录的文字不妨以《四百下》的问世时间(1958年)来区分,之前的是作为影评人的特吕弗写的,之后的是作为导演的特吕弗所写,共同点则是,它们都是出自一个电影的热爱者之手,真诚、直觉和灵感的闪光瞬间构成了这些文字的基础。
全书分六部分,第一部分“大秘密”献给默片时代入行而在有声时代继续辉煌的人物,这些知道“自己过去并未浪费胶片”(让·雷诺阿语)的人名,包括卓别林和特吕弗一生的偶像希区柯克,以及阿贝尔·冈斯、让·维果、德莱叶和约翰·福特。第二部分“有声片时代:美国人”里我以为最有价值的是写于1958年的一篇关于库布里克的《光荣之路》的影评,它也许是最早肯定库氏才华、预见其日后成就的珍贵文献。与之相仿佛的是另一篇关于吕美特的处女作《十二怒汉》的不吝赞誉的文献(1957年),今年,俄罗斯大导演米哈尔科夫刚刚奉献了一部该片的评价不俗的翻拍版。第三部分“法国人”里面,我极为欣喜地读到了作者对雅克·贝克的越狱电影《洞》篇幅不小的精彩评述,而此前,我竟然在国内出版物里从未读到过任何关于这部伟大电影的文字。在关于布列松的文字里,我看到了他对前辈的无限敬意,但遗憾的是没有能够看到对《扒手》、《巴尔特扎尔的奇遇》这样的杰作的评价,同样遗憾的是,关于梅尔维尔,本书只收录了一部并不能代表其成就的早期作品《可怕的孩子们》的影评。这一部分另一个奇妙的阅读体验,来自作者对拉莫里斯的《红气球》的酷评和我本人对此片的好感之间形成的反差。
第四部分题为“为日本电影喝彩”,但内容只涉及四部并非一流的影片(其中最有价值的大概是市川昆的《缅甸的竖琴》)和七页不到的篇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日本电影的黄金时代,作者没有给黑泽明、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留出空间,无论如何,不好理解,作者的序言《影评人的梦想是什么》对其他章节都有概括性的评说,唯独对日本电影三缄其口,如此,“喝彩”一说又从何说起?
在第五和第六部分里,作者评说了他的同时代的欧洲同行,需要注意的是,他在此表达着对奥逊·威尔斯“强烈的欧洲态度”的认同,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针对《公民凯恩》的真知灼见,看到“更喜欢真实生活”的罗西里尼在作者心目中的地位,看到“无因的反叛”者詹姆斯·迪恩身上倾注的时代精神,看到新浪潮同行阿伦·雷乃、瓦尔达、路易·马勒、戈达尔和雅克·里维特等各自的道路,归根结底,我们看到的其实还是那个用一生在电影中做梦——那个在梦境里成长着、发现着、热爱着的逃学男孩率真和理性的情绪传递,他为爱所驱动的艺术触角所到之处的真情留痕。如果我们同意特吕弗的名言:“一个导演所有的电影就是他一生的编年日志。”那么,这本《我生命中的电影》,就是一本珍贵的以电影为对象的情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