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荡在北京城上空的叫卖声
“来!高庄儿的柿子哎!涩了还管换的咧柿子……”穿着深蓝色长袍子的大爷肩上担着挑起柿子筐的扁担,三步那么一回头儿,“来!高庄儿的柿子哎,涩了还管换的咧柿子……”
“香菜哎、辣青椒喂、黄瓜哎、大苤蓝来哟!西红柿哎、蒜来嘿、韭菜、西葫芦嘞、洋白菜耶、夏冬瓜、胡萝卜、扁萝卜哈,嫩了芽的香椿、腌雪里红哎、腌疙瘩头哎……”卖菜的大叔吟唱着三十多种菜名走过来了。
与此同时,东城区史家胡同社区“老北京叫卖班”的学员们也在抓紧练习。“没有虫儿海棠——多给嘞——赛糖的柿子像喝蜜”、“大——小——嗨小金鱼儿嘞——蛤蟆骨朵儿——大田螺蛳……”70多岁的社区居民赵大爷吆喝着。他们要编出一部精彩的“老北京叫卖组曲”,争取一年后登上2009年春晚的舞台。
叫卖声重现市井风情
京城叫卖大王臧鸿是崇文区文化馆“老北京”民间艺术团的顾问。今年75岁的臧大爷从小跟着大人忙碌奔波在胡同、街巷上,耳濡目染了老北京的各种叫卖。
臧大爷说,昔日北京胡同里、集市上的叫卖声丰富多彩。走在街上的商贩们,无论是挎篮的、肩挑的,还是推车的,在吆喝时,总是以一只手捂着耳朵,对吆喝叫卖之物均要加上不少的形容词。并且其词颇有韵味,使人听了不觉厌烦。此外,一年之中,沿街串巷的吆喝者,总是按时令售卖物品。
“嗳!活鲤鱼呀,活鲤鱼。”这是每年阴历初二必然会在胡同里听到的吆喝声。正月初二这天,北京的家家户户都要祭财神,于是卖鱼商贩便肩担木盆向居民售卖,居民则以瓦盆盛水将鱼买到家中。
从“桂花哟,元宵”的吆喝声中,人们便预知正月十五上元节就要到来了。由于京城习俗上元节之夜必食元宵,故此上元节前数日便有挑担售卖者,挑的前面设锅,随卖随煮。
“嫩了芽的香椿哟。”这吆喝声标志着仲春的到来。卖香椿的人多是臂上挎一小篮,篮底铺块湿布,篮上盖块湿布,用马莲或细柳条绑的一小捆一小捆的香椿摆放其中。
当听到“臭豆腐,酱豆腐,韭菜花,酱黄瓜”的吆喝声时,人们就知道已是金风送凉、暑气全消的季节到了。
“炸面筋来,熏鱼哟”刚吆喝完,“坛肉,扣肉,米粉肉”的吆喝声又起。这说明隆冬已经来临。
“叫卖不仅是用嗓子吆喝,不同的吆喝配上不同的响器,用来增加声音的韵味。”71岁的“京城叫卖真人”张振元说,有时候,响器还可以代替吆喝。
有些布商下街贩卖布匹,他们扛着大包袱,带着剪子和尺子,摇着波浪鼓。当嘭嘭声响起,人们就知道卖布的来了。
卖瓦盆的,用木槌敲打瓦盆,当当作响,串街出售。
“打瓢的”肩挑一副担子,扁担两端拴着大圆笼,内装各种炊事用具,全凭击打舀水用的半拉大瓢,用竹藤棍敲打,把瓢打得山响。
卖蒸饼的推着小车沿街走,只敲梆子。人们听到梆子声,就知道卖蒸饼的过来了。
如今,张大爷已经收集了30多种叫卖响器,有卖杂货时打的货郎鼓,看病郎中用的药铃,盲人算命用的镗锣,串街收购金银细软用的小皮鼓,理发匠用的唤头,卖扇子用的扇铃,卖豆腐和油盐酱醋用的木梆子,卖冷饮、瓜果梨桃、各类干果的冰盏儿,锔锅锔碗用的前后高低音小铜锣……这些全是张大爷的“心肝宝贝”。
叫卖声是一种记忆
曾几何时,叫卖是旧社会穷苦人谋生的手段,是一种下九流的文化。宋元时期,叫卖声就已经成为艺术,元杂剧里有记载。如今,老北京叫卖已经列入第二批北京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著名作家张恨水曾在《市声拾趣》中谈过:“我也走过不少的南北码头,所听到的小贩吆喝声,没有任何一地能赛过北平的。北平小贩的吆喝声,复杂而谐和,无论其是昼是夜,是寒是暑,都能给予听者一种深刻的印象。”
史家胡同社区“老北京叫卖班”艺术顾问、原北京人艺编剧兼创作室主任、著名胡同剧作家蓝荫海说,老北京叫卖记载了北京历史上的商品种类和推销手段,因其中有音乐、词律和民俗等诸多内容,是中国商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一幅有声有色的京城风俗画,在民俗学和商业史学研究中都具有重要的价值,也是进行文艺创作的很好素材。
上世纪,北京人艺有一个业余演出的保留节目——“叫卖组曲”,五六十年代时经常演出,也深受观众的欢迎。这个节目雅俗共赏,妙趣横生,是由《龙须沟》的幕后音响效果演变发展而成的。它表现过去北京市民的日常生活,从旭日东升金鸡高唱开始,到皓月当空繁星闪烁为止。
很多著名表演艺术家都参与过这个节目的演出:黄宗洛由小声到大声的公鸡打鸣;牛星丽的卖青菜;于是之的卖小金鱼;李翔的磨剪子磨刀;英若诚的卖肥驴肉;孟瑾的卖破烂儿;蓝荫海的卖冰棍;全体演员的卖冰激凌、雪花酪;英若诚的修理皮鞋;李翔的锯锅补锅;冯钦的卖赛过梨的水萝卜;林连昆的卖羊头肉;部分演员的卖花生、瓜子儿、半空儿;最后,全体唱由强变弱的卖硬面饽饽。
“冰激凌来雪花酪,好吃多给就拉拉主道!叫你尝来你就尝,白糖桂花就往里边攘!叫你喝来你就喝,白糖桂花就往里边搁!”现在,蓝荫海老爷子一唱起熟悉的叫卖声就会勾起他年轻时的回忆。
2006年,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曾发起“声音文化记录行动”。该行动调查发现,叫卖声已成为号子、口技之后“城市最濒危的声音”。
该行动发起者、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副教授宋俊华认为,如今城市里的声音总是比建筑消失得快。声音所代表的行业、生活方式、生存状态和感情,也随着声音的消失而消失。比如,叫卖是一种文化、一种记忆,代表着一个城市的活力和表达方式,更代表了很多人对城市的感情。
让那一声声叫卖延续下去
现在,叫卖虽然已经远离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但是为了不让这老北京的特色失传,2005年,崇文区文化馆就组织起“老北京”民间艺术团。据该艺术团执行副团长杨晓娜介绍,叫卖艺术团从最初的一无所有发展到现在,已有百身服装、六大挑子道具、数十件灯光音响设备以及固定的600平方米排练场地。叫卖艺术团除了叫卖大王们,有30多名学员加入其中,他们虚心向老师学习,并通过查看老北京的影像资料,反复揣摩。目前,已有十多人在演出中挑起大梁。
东城区史家胡同社区“老北京叫卖班”成立于2006年年底,社区居委会的主任纪秀慧说,史家胡同住着很多北京人艺退休的老艺术家,为了传承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居委会请来北京人艺“虎妞”的扮演者——老艺术家叶子和她的徒弟赵宗义老师来讲课,成立了“老北京叫卖班”。目前,叫卖班已有20余人,有退休老人、年轻人甚至还有开饭馆的老板。“街道只要有活动,他们都会来露一手。”纪主任说,每次居民都看得乐呵呵,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想参与进来。
京城叫卖大王臧鸿老先生说,叫卖要地道地传承,关键是“原汁原味”。
“叫卖,既要有规矩又要有艺术性,瞎喊不行。在大宅门前吆喝,要拖长声,既让三四层院子里的太太小姐听见,又要透出优雅,不能野腔野调地招人烦;在闹市上叫卖,讲究音短、甜脆、响亮,让人听起来干净利落,一听就想买。”
赵宗义说,如果不是经常听,不少老北京叫卖声很难让人听得明白,但一旦了解其中涵义,就会体味出一种传统的韵味。正因叫卖之中饱含着文化,要想学会、学好、学得像,并非易事。所以,每当学员的吆喝声出现差错,他都会叫停,并详细讲解一番。“有的叫卖教十几遍就行,有的难学的要教几十遍甚至上百遍”。
为了把叫卖完整系统地传承下去,京城叫卖真人张振元为老北京叫卖建档案。老人收集并亲笔整理了两百余种传统吆喝叫卖,并按春、夏、秋、冬,春节、庙会的分类将这些吆喝详细归纳。
臧鸿老人先后整理、挖掘了170余种京味十足的吆喝声,他还将他的叫卖声音录制成光盘,以便留给后人。
崇文区文化馆“老北京”民间艺术团副团长孟雅男是京城“女叫卖大王”张桂兰的徒弟,他不仅帮助老师整理叫卖资料出了CD,2007年7月,由他执笔并担任总导演的以老北京市井吆喝声构成的三幕大型舞台情景剧《老北京那人那事儿》在北京公演。
孟雅男说,当曾经回荡在老北京城的叫卖声再一次鲜活呈现出来的时候,是我们在寻找一种历史的积淀、品味这个城市的脉动、回想一些曾经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市井风情,叫卖就不单纯是一种消遣而是文化传承。
在宋俊华看来,通过对叫卖的保护,可以重新唤醒民族记忆,增强民族认同感,更可以避免在全球文化的“趋潮”中盲目地失掉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