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军功章给父亲敬酒
幼时顽劣，生性好动的我，时常打破邻居家窗户玻璃或房顶上的瓦，邻居家的小弟弟也常被我打得鼻青脸肿，忍无可忍的邻居便上门兴师问罪。每当此时，父亲便摆上酒菜，再赔着笑脸，敬酒道歉。然后把我从里屋拽出来严加训斥，并让我给叔叔、大伯们保证不再重犯，方肯罢休。
上学以后，几乎所有的老师对我都有一个相同的评价：“儒子不可教也”，并预言我将来没有出息。不知是老天的故意作弄，还是应验了他们的预言，我满怀信心地参加高考，结果却是名落孙山。那时的我真感到前途渺茫，人生已无希望。寡言少语的父亲，并没有过多地安慰和鼓励我，每当看见我萎靡不振，消沉的样子，他总是无可奈何地叹气，摇着头走了。
我人生的转折点是父亲的一次敬酒。那是8年前的冬天，无奈之中的我做出了投笔从戎的决定。原以为父亲会不同意，怕他担心我走出家门没有严父的看管会惹出大祸，没想到父亲竟然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应该到外面去闯闯。”听了父亲的话，我心头一震，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那天，我穿上了崭新的绿军装，第二天就要踏上从军之路。父亲整整忙了一个下午帮我收拾行李。夜幕降临，父亲突然直起腰说：“弄点酒菜去，咱们父子俩喝两盅！”一向严厉的父亲竟然第一次允许我喝酒了。
菜是简单的家常小菜，酒是家乡的高粱酒。看着面前的酒菜，我心中荡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走吧，走得远点儿好，出了门一切要靠自己，我就管不了你了！”父亲仰头灌下一大杯，盯着窗外夜色喃喃自语。
回想起从前自己的倔强和顽皮曾让父亲操碎了心，我真想说一声：“对不起，爸爸！”
但是，我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内心复杂的情感。沉吟良久，我有些哽咽地说：“奶奶那么大年纪了，不知道……”父亲猛地打断我的话：“到了部队好好干，你就放心吧，别惦记家里。来，父亲敬儿一杯，喝了这杯酒垫垫底气，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此时，我心头一震，天底下哪有父亲给儿子敬酒的道理？但父亲的酒杯已经举到了我的面前。当我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父亲的酒杯时，我模糊的泪眼才发现父亲原本刚毅的眼里竟弥漫着一层如水的忧伤与希望。这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父亲的眼神里折射出了嘱托和期望。此时，我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父亲给儿子敬酒的内涵。
从此，走过千山万水，也走不出父亲那期盼的目光。逆境中，父亲的目光似一轮温暖的太阳，驱散我心中的阴霾，照亮我前行的长路；顺境中，父亲的目光，如一声激昂的号角，沸腾我怠慢的心，拽动我疲惫的双腿，召唤我张开翅膀继续往前飞。这目光透着关爱与牵挂，含着催人进步向上的期望，给我力量。
军营生活洗去了我儿时的顽皮和任性，我身上多了成熟和稳重，我发奋工作，刻苦训练，转为士官，立了功，一点点地实现了人生价值。在这匆匆的几年里，我一直忘不了父亲为我的过错曾经给邻居们摆下的那一桌桌酒席和那次为我送行寓意深刻地给我敬酒。每当想起这些，我心里就十分愧疚，将来能够敬父亲一杯酒已成为我的心愿。
终于有一天，我亲手将酒端到了父亲面前。那是我当兵第六年的一个冬日，我带着军功章回家探亲。年过半百的父亲微笑着听完我在部队进步的过程，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孩子，你有希望了。”
当晚，很久不动锅碗瓢盆的父亲亲自钻进厨房，忙活了整整两个小时，做了一桌十分丰盛的酒席，为“凯旋”归来的我接风洗尘，庆祝我取得的成绩。看着父亲鬓间的丝丝白发，我心中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愧疚之感。我恭恭敬敬地端了一杯酒，举到父亲面前，“爸爸，儿敬你一杯酒！”简单的几个字，父亲却直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两手颤抖地接过酒杯，转过身去一饮而尽。
当父亲回身放酒杯时，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他沧桑的脸上有两道明亮的泪痕——这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一刻，我深深感到，这是两个男人源自于人伦亲情，心有灵犀的真诚慰藉，也是彼此挚爱无须多言的默契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