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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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观察

大运河的旅游断想

殷罗毕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8-02-22    [打印] [关闭]
    自从大运河的“申遗”工作在2005年被正式提上日程以来,以围绕运河进行旅游开发和设计线路的讨论之声不断。已有专家认为,运河和长城是一样伟大的人类文明遗迹。而在旅游业界,很多人希望的是,运河能带来长城一样的商业价值。

    然而,因大运河的历史和现状,在不同河段现存的状态迥异。比如,在河北青县一带的运河河床,已经连续十年没有水了,连季节性的水也没有,河床早成了草地、牧场,成了古迹;而运河南半段正在被大规模地改造,在经济越发达的地方,运河改观越厉害,成了普遍规律。

    运河的旅游开发,多存在于概念当中,难以和现实相结合。

    永久性停泊的水上人家

    笔者看到的济宁市内的古运河,城内的运河航运功能早已停止。有两艘水泥船体的驳船靠在岸边,一位当地人解释:“那是渔民早年靠在这儿的,现在都不打鱼了,白天骑自行车上班,晚上回来还住在船上。”

    这两艘船看来会成为永久性停泊在这片水上的两户人家,笔者发现,稍远处铁路桥下的标尺,显示水位在2.50米以下。这样不再起航的船家市内还有一些,市外的支流河道里也泊着不少这样的船户,只是市外的船户还会小范围地来回运行一下。

    济宁南旺是运河三千多里流程中的制高点,南旺分水枢纽也是整个大运河上技术难度最高的工程。明朝永乐年间(1411年)曾因成功实施“引汶济运”,而使汶河水“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运河畅通了 500年。

    一百多年前,南旺分水工程随着大运河的停运,被掩埋到了地下。现在,分水龙王庙前的运河变成了一片树林,当年的龙王庙址也残破不全。专家和媒体依然频繁提及济宁,除了它那曾经至关重要的分水工程外,还因今天它是运河断水地域的中界点,济宁以南,运河还有水流,也有航行,但济宁以北,几乎全是断流干涸的局面。

    黄尘满地尴尬生长的水上要津

    小说中西门庆所生活的繁华码头,不在鱼米之乡的江南,而在山东临清。“南有苏杭,北有临张”,这是明清年间人们对京杭运河沿岸四处著名商埠的表述,其中的“临”即为山东临清。当时临清为中国北方最大的纺织品交易中心,布匹年销售量至少在百万匹以上;也是中国北方最大的粮食流通中心之一,中央政府在临清建粮仓,储粮米。临清还曾是中国税收中心之一。明代万历年间,临清钞关年税收额一度达83000余两白银,高居全国七大运河钞关之首。

    明清两代大运河上最重要的北方水上都会,今日丝毫没有水流的气息。

    清晨六点从天津坐长途,下午一点,大巴在一个三叉路口停下,司机叫嚷着——“临清到了!”从国道上下来,司机手指的临清是一条向西伸展的公路,空空落落。入口处的路中央矗立着一长排一层楼高的广告牌,上面印着轻便摩托车、手机和“建设临清、美好生活”的好词句。广告牌右侧稍远处是几个肚圆脖子细的烟囱,正不紧不慢地冒烟。据路口杂货铺老板说,那就是临清电厂,烧煤发电,是临清最大的工厂。发电厂后方稍远处就是临清造纸厂。电厂和造纸厂是当今临清的两大经济来源。这座干燥、空旷而炎热的城市,丝毫闻不到任何水流的气息。但是,在明代的《清河志》上,临清却是个河网纵横的城市,或许那个明代的临清还在前头。

    “这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的去处,商贾往来之所,车辆辐凑之地,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这是引自《金瓶梅》第九十二回的描述。

    据有关专家证明,成书于万历年间的《金瓶梅》,其故事所发生的背景正是明代中期的临清。那时的闸上,南北各地的货船云集,丝绸茶叶、陶瓷器皿,林林总总,堪称大全。因此山东、河北一带各类买卖的商人若要进货或者补上哪种缺货,都上这两省交界的临清闸上来。但那到得闸上的商人最后所带回的却未必就是正正经经的货物,而是美艳娇气的妇人了。正是如此繁忙的水上市井,和它的水气弥漫的民间生活气氛,成为了《金瓶梅》那些香艳故事的发生背景。

    当笔者看到山东籍秦大爷的时候,他正弯腰掘着土。他把挖起来的土块垒成一条小小的堤坝,说这是为了防止潮汐来临时淹了他的高粱苗。秦大爷的堤坝大约有十来米长,二三十厘米高,现在河里的水还离他远着呢。往前十米都是干涸了的滩涂,暗色的泥上留着水流的纹样。秦大爷鼓励笔者走到河边去,因为那泥已经好久没沾着水,早就旱结实了。水流对面种着宽达数十米的麦田,现在绿成一片。那是河北农民的麦田,它的上方是高高的堤坝。掉转头来,从秦大爷的“试验田”往上看,一片开阔地上也能看到高高的石头堤坝,现在堤坝是从田地进入临清市的一条马路。

    运河的水量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就相当有限,水上航运几乎全部停止,因此土地短缺的农夫、鸡、鸭、狗,现在都成了运河河床上的居民。这位秦大爷并非农民,而是退休的国企职工,现在老来无事,就到运河露出的河床上种些庄稼找乐,因为在临清,陆上土地早已被密集的居民们分配完毕,只有运河中褪露出来的土地才能自由占据和利用。从秦大爷这边的小田块向两边望去,绵延的麦田、菜地和部分林地伸展着,与运河水流并排着流向视线的终点。

    “这是我十来岁时游泳的地方,现在我都75岁了。”从挥舞胳膊的上方,笔者看到一块伸到水面的水泥台,据秦大爷说,那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码头。那时山东的粮食从临清上船,一路北上运到天津和北京。现在因为没有驳船而感觉断成半截的码头成了少年嬉戏的场所,他们的自行车靠在码头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下方是烂泥滩涂和粼粼水影。

    惟水长流两岸变了模样

    大运河最初的开通,是春秋时吴王夫差所开挖的邗沟,就在如今的扬州境内。而隋代大运河的开通,其中的动力之一,便是隋炀帝对于扬州的向往。

    扬州作为“中国古运河第一城”,曾经是整个国家的出海口,不单连通着南北内陆,还维系着世界与中原的贸易,成为宋、明年间的世界性都会。瓜洲则位于扬州下方,长江与大运河在此地交汇,古往今来,一直是盛产诗意与风流的地方。

    笔者在扬州的暂住地叫“渡江桥”。当地一位阿婆说,她年轻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常从这儿摆渡到乡下去(现在的桥南)。虽然码头原址就在眼前,但笔者还是乘车一个多小时,来到城外东北方的湾头镇,据当地人说,那里有一站名叫“湾头码头”,是现在能看到的惟一渡口,尽管摆渡两年前就停了。

    废弃的码头上人不多,垃圾却很多。深入水面的水泥平台上满是被水浪带来的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河道中停泊着休渔期间的渔船,偶尔有驳船经过,那是为岸边的电厂运煤的。码头外围原先用来等船的棚房现今用来堆放钢材和金属管,码头成了金属材料的一个集散地。

    另一个渡口是东关古渡。但这宋代江北商船由此鱼贯进城的要津,如今也仅空留一个地名,在那块“东关古渡”的牌坊下,能看到的只是亲水台阶。这台阶甚是干净,即便当年的一块烂石都难觅踪影。

    春秋时期,打败了越王勾践的吴王夫差欲问鼎中原,在扬州境内开挖了邗沟,建筑邗城,用以输送兵草。使一个延续了千年的运河挖凿工程拉开帷幕,扬州的命运也因“运河”而改变。

    在宋明两代,扬州都曾是明星级的国际大都会,从扬州出发的船只,不单北上京城,还跨洋渡海,与日本、波斯等地进行着贸易。但扬州的真正缔造者、这座城市忠实的“情人”隋炀帝,是什么使他千里迢迢而来,甚至不顾身后的暴乱和侵略?隋炀帝当年应看到一座丘陵中的城市——隋代称扬州为广陵,山丘围拢的意思,但笔者坐1小时车到西侧火车站或东边湾头镇,山岭仍遍寻不见。

    在时间和水流的通道中能追溯到其生活现场的,大约只有清代的扬州盐商。当年盐商们的大量财富,是清廷特殊开支的来源;而盐商的垄断性利润,又靠清政府的庇护,于是很自然地形成了皇帝、臣僚和盐商在政治上、经济上互结的微妙关系。据记载,乾隆南巡每次过扬州,开支浩繁,均由盐商负担。盐商当年的生活情景,由何园与个园可探得一二—这两座园林的风致与奢华恐怕连皇帝在北京的宫殿也比不上。

    生活依然放在水上

    向任何一个方向笔直行走二十分钟,脚必定就到了水边,这座城市就是扬州。大运河干道所分离出来的一股支流(当地人称为“古运河”)从城市的西北角过来,在城市的东侧和南侧绕行,然后逶迤着向南,途经文峰塔,最后,在城市下方的瓜洲与长江呈丁字状的交汇。文峰塔在唐代是通往大海之处,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时解缆出发的码头原址所在。若从这里再向西北方向行进,眼睛很快会被一片片的葱绿所吸引,那是由古运河向北分流而出的荷花池与二道河。二道河一路北流,就形成了著名的瘦西湖。

    到达当晚,笔者有意避开城市外侧著名的水道与湖面,前往繁华市井文昌阁。但在途中发现,沿南柳巷左侧有黑幽幽一片,仔细看原来是条城中河,当地人称“小秦淮河”。夜里看不清,惟灯光明亮处偶有艳丽的水纹闪烁。

    从柳巷转上文昌路,很快融入人潮之中——扬州夜间的商业与游乐异常繁盛。四处灯影妩媚,扬州人想必很难安睡,索性举家街头闲逛,成了一幅“夜游图”。

    在夜景中,笔者再次因水流而惊讶了:在文昌路中间的街心公园,每隔百米左右便有红灯笼悬在人行道与车道之间,定睛一看,那灯笼分明都有倒影——原来,整个街心公园围绕着一条路中间的人工河流。到第二天笔者探听明白,这座城市的两大居家:个园与何园也都绕着这片水面而建——在水边梳妆、起居和阅读。这座隋运河终端的城市,将自己的生活放在水上,古代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十几年仅在几公里内打转的渔民

    在瓜洲,笔者没有看到渡口,也没看到货运码头,最终在瓜洲船闸的南口,找到了两户渔民。他们是一对打了20多年鱼的兄弟,各自都已成家。哥哥叫梅进,在这个炎热的下午,他靠着妻子懒洋洋地打瞌睡。

    他们当床铺坐着的,就是船的前舱盖。眼下是休渔期,一直到7月,他们就得这样坐在船上打发时间。

    据梅进的妻子说,渔民在陆地上没有土地,因此不出去打鱼,男人们白天也只好发呆、睡觉,女人则修补渔网、渔具,以打发时间。当笔者问及为什么不上岸游玩,她说:“一年一家的全部收入不过一万元,还得去除柴油钱,基本就没有闲钱了。”

    梅进说,现在的鱼已经越来越少,他们不去大运河,改在长江打鱼已经十多年。运河里污染严重,已经没什么鱼。要喝水,也得开船到长江里去提,再用明矾清过烧了喝。梅进的老丈人在岸边劈干柴,准备船上烧饭用。老人上世纪50年代前在运河里打鱼,一路打到了安徽。但现在他的女儿、女婿已经离开运河,在长江里也走不远,因为过了界到了另一个乡,就需要交打鱼税,因此他们的渔船十几年来就在这么几公里的河面上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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