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汤
旷远(《中国文化报》)
2008-03-14
  槐花汤是故乡一种季节饭。儿时年景不好,槐花便成了故乡一段时间的主食,烧槐花汤,蒸了吃、煮了吃,如今依然还保持这种传统吃法。现在生活富裕了,槐花跑进城里,按斤卖,成了一道新鲜的汤菜。

  槐花香飘十里,清香幽远。槐花树不选择水土,野生了,便能接二连三地生出许多株,因此,故乡百里长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槐花树。槐花可是儿时家乡喂养生命的花,饥荒之年爬上槐花树,掐下串串的槐花,放进嘴里,或把槐花和槐叶放入清水里煮吃。这便是一顿饭。每年三月,大大小小的槐花树都缀满累累的槐花,逆风呼吸,清香远远缭绕来,令人生出无限的瑕想。这个季节,村里男女老幼齐上阵,高高杆头,捆个镰头,手挽了竹篮或抓个袋子,走向堤坝,爬上树,有选择地采摘着是开非开的花瓣儿,一枝枝青绿满带白花的枝被采下来,开过的槐花瓣儿纷纷扬扬如雪花四处飘浮,落人一身,袭人一脸馨香。那个年代,直到百里长堤上的槐花树,一时间,变成秃秃光头,槐花树没有了花叶。第二年初春,槐花树成熟又是一堤苍绿,枝叶繁茂,一野飘香。故乡的人们在那个灾荒年月就是依了槐花树度过了那些苦难的岁月。过来的老人都说,槐树养人,槐花树是救命的树。

  我的梦是从吃槐花开始的。

  饥寒不能温饱的那个时候,父亲为维持我们这个十口之家,姐姐便早早地嫁出去。明明家中断顿了,母亲依然能掏出一把干的槐花瓣放在我的小手里,说,儿啊,吃完了快去学校上课。看着母亲由于饥饿浮肿的脸,我爱我们的母亲。便把那把槐花接过来,偷偷放入口袋里,没有上课,我和哥哥悄悄地跑上槐花堤,那时是槐花败落了的时季,哪怕高高枝头有一粒叶,我们都惊喜若狂地爬上去,轻轻折下来,小心地放入书包,从树上摘,加上从地上捡的干花有一书包,我们俩跑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哥哥小声叫卖。我饥饿地看着哥哥抚摸着装槐花的书包,哥从包里抓我一把槐花,我摇摇头。那时在普遍贫困的中国农村,谁能有钱买得起槐花呀。回家后,父亲狠狠地批评了哥哥,赶巧,父亲要为队里下微山湖打捞社员们吃的杂草,领回十天在湖中吃的二斤豆饼和二斤红薯面,我们央求父亲把我们捡回的槐花全拿到湖里去,父亲看着母亲,含着泪,拒绝了。母亲拿出几把干槐花在用水浸泡了,加入一把红薯面,在锅里煎了煎,没有一滴油,放入一大锅水和几块豆饼,那个时候,这是我们家尚好的一顿饭,以致我吃的直小便。几十年来,那顿饭,我深刻地不曾忘记,且刻骨铭心。家乡的槐花救活了村人,我的母亲因那顿槐花汤身体健康了好多,因家贫,哥哥失学,小小年纪就参加队里壮劳力的劳动,早早的挣工分。后来母亲一直为哥哥不能上学而内疚,在以后的岁月里,哥打磨成一个壮实不屈的汉子。我也一直坚守着做人的本分,槐花汤给我儿时增添了走向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不久前,旧日的女友来访,饭前,她硬要故乡槐花吃。索幸,我骑了车,去小城郊外,孩子般在槐花树林里戏嘻,温习了儿时摘槐花的梦。友人亲自下厨,露一手,把绿叶选掉,放入开水中浸烫五分钟,然后入凉水中浸泡半分钟,说是除异味,脆香,再在其中打上几枚鸡蛋和上些精粉面,倒上些油,煎成半熟,切成块,样子嫩黄好看。朋友说,这样吃的顺气。锅内添加佐料和水,煮开,再加入香醋和一点酒,摇匀,色香味俱全,真是美味可口。友人说,这是故乡农村现在的普遍吃法。两碗下肚,不觉吃出些儿时的苦涩味来,这顿饭酒菜颇丰,唯有槐花汤,朋友和我衷情。

  如今,故乡三月依然还保持吃槐花汤的习惯,只不过吃的是一种兴致和趣味罢了。站立故乡在生长槐花树的百里长堤上,槐花树郁郁苍苍,顺手随处都可摘下槐花来。林荫下,满花儿盈满一地,清香味儿股股扑鼻。偶尔,几个脚步轻轻的孩子手挽竹篮,寻视着,嘟吵着,身在槐花丛林,说是找不到那半开半闭的槐花儿。看着孩子们穿红戴绿地匆匆跑过,感觉,如今的孩子真的幸福之极。

  三月槐花开。槐花记录下故乡的贫困和富足,槐花是村人走向美好生活的见证。故乡的槐花汤成为我一生都咀嚼不完苦涩和幸福的回味。哦,我念念不忘的槐花汤!

中青在线专稿(J-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