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惭愧,我按下快门
接到一个提供线索的电话,说成都市的中小学在5月19日上午统一复课,包括都江堰市的聚源中学。听到“聚源中学”这个名字,我的职业神经一下兴奋起来:这所中学的教学楼在汶川特大地震中遭受重创,如果它能复课,将是灾区走向重建的一个标志。
虽是文字记者,但我特地带上能清晰抓拍运动物体的数码单反相机。5月19日上午,我开车来到中学门口,不料没碰到复课仪式,倒是看见四五个分布在废墟上的花圈。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越走进废墟,气味越难闻,混合着消毒粉和尸臭的气味。我强忍住,和一个正在摆放花圈和遗像的妇女交谈。她叫李建君,相框里的男孩是她的儿子周勇。
12日地震发生后,这位母亲几分钟内就冲到学校。教学楼不见了,废墟里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救命”声。每当一个学生被救出来,李建君就冲上去看是不是儿子。直到下午4点,一个头部血肉模糊、面容难以辨认的学生被抬出废墟,李建君朝他脚上瞄了一眼,那双白黑相间的双星牌运动鞋告诉她,正是儿子。
她抱起儿子,跳上救护车赶往医院,跪求医生救命,但儿子已经离开了人世。从那天起,李建君每天都忍不住来到聚源中学的废墟前,思念儿子的点点滴滴。“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觉得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她说。身处独生子女时代,我明白这句话的悲凉。
她又告诉我,聚源中学的教师和遇难学生的家长今天将来废墟前举行哀悼仪式。我立刻兴奋起来。在那埋葬了生命的废墟前,亲人为遇难者哀悼,肯定有视觉冲击力。
下午2点左右,家长们三三两两到来。教师们则排队前来,一些女教师开始默默流泪。摄影记者们一拥而上,镜头离她们的脸只有一两米,抓拍她们的表情。
其实我觉得这会干扰哀悼者的情绪,冲淡哀悼的氛围。在这个全国哀悼日,我原本应该庄严肃穆,酝酿对地震死难者的哀悼,但我被拍摄好照片的念头驱使着,挤进人堆去抓拍。
2点28分,一位家长点燃了鞭炮。教师们集体三鞠躬。家长们则点燃插在地上的蜡烛,给孩子们烧一张一张纸钱,哭声一片。
我蹲下,不顾被蜡烛烧到胳膊的危险,尽量用手端着相机伸到家长们面前,一次次按下快门。此时我带着惭愧,因为我顾不上表达自己的哀悼了,那一刻,自己好像一只专注的老鹰,朝着地面上的猎物俯冲过去。
面对人类的大悲剧,听着同胞的大悲号,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冷血。
当天下午给报社发回照片,我开车回家,打开汽车收音机,得知无数群众在天安门广场自发集会,为地震死难者哀悼,并且反复高喊“中国加油、四川雄起”。没有拍照片的念头纠缠,我一下被打动了,泪水涌入眼眶。我也知道了,自己并不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