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不能禁
我不是周先生的弟子,与之也没有太多的交往,他也去国多年,但不知为什么,近两年却会偶尔想到他,想到他的丰采,他对哲学发展方向的思考……
1988年我到中国社科院哲学所工作,其时,周礼全先生已经离休,但上班时仍可经常看到他的身影。他德高望重,担任所学术委员会主任,所里上上下下都很尊重他。那时,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但看上去精神风度很好,两眼炯炯有神。有时在楼道遇上,我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并未向他讨教过什么问题。要知道,周先生钻研的可是很专门的逻辑问题。没有一定的基础,如何与之对话呢?
过了几年,在所里就很少看到他的身影了,他似飞鸿般往返于中国美国之间,大概在美国的时间更多些。回国时他自然要到所里走走,毕竟是难得见到了。记忆中是1996年春季的一天,他办什么事来到中国哲学研究室,谈话中他提到唐君毅的《中国哲学原论》,认为是下过工夫的著作,很值得参考。他已经看过或正在看,当时我想,周先生的专业是逻辑学,但对中国哲学也很有兴趣呢。
已记不得何时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周先生的一段自白:
“九十年代初,武汉大学哲学系请我到系里讲演,我就哲学家的使命发表讲演。我强调哲学是世界观,是安身立命的智慧。提出哲学是时代的火炬,哲学家的使命是对人类负责,对历史负责,而且对宇宙负责。我讲到康德的名言:‘在我上者有日月星辰,在我心中有道德规律。’我还讲了《大学》里的三纲领和八条目,最后讲到张载有名的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我朗诵这四句话时,突然感情激动,老泪纵横,不能自已。会议主持人以为我身体不适,就立即宣布散会,让我安静休息……”
很想看看周先生讲演的文字稿,但至今也没有找到。我有时想主持人的反应是否有点笨拙了,周先生的泪是真诚、纯洁的,会场上如是另一番景象就完美了,比如全体起立热烈鼓掌……
一场理性的学术讲演为什么会让演讲人泪流满面?周先生自己有一个坦率的说明:“就我自己的直观感觉说,我对历史上那些伟大哲学家的崇高人格无限敬仰。对比之下,我对今天许多哲学工作者(包括我自己)就感到非常失望和惭愧。这种敬仰之心和惭愧之情的交织,震撼了我的心灵。有些爱护我的朋友说,这是我的失态。但我自己则说,这是我流露真情。”
周先生的那次讲演,不能不说是一次融会着他的品德、学识、真情的爆发,是指示他晚年思想发展方向的一个界标,是他漫长人生中一个独特的、难以再现的“作品”。对此,我们不是应该报以热烈的掌声吗?不是需要更细致地回味和想象,从中汲取更多的启迪吗?不是需要自问,在我们的言论中,又融入了多少真情?
在《读书》杂志上曾读到周先生叙说自己学术生涯的文章,印象深刻的是他对哲学未来发展方向的思考:
“今天世界和中国的哲学现状,是不能令人满意的。有些人以艰深文简陋,有些人以糊涂充高明……这就把哲学引向了邪路。我们应维护哲学的可理解性,我们应强调哲学的实践性。哲学应指导人生,促进人生的幸福,哲学应指导社会,促进社会的进步。哲学需要革命或革新。元哲学是推动哲学革命或革新的锐利武器。”
今天重读这些文字,仿佛又听到周先生激昂的声音!我们要达到这些目标,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以周先生重视的元哲学来说,前些年学界也颇热闹一阵,但近来似又沉寂了。何时我们才有突破性的可以告慰周先生的成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