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娃奴
车奴?房奴?股奴?这些个称谓,你都听说过或体验过,但“娃奴”呢?
这是伴随时代发展衍生的新提法,由俺老公一针见血独门创造,在我母性萌发、跟人家商量“给俺个娃”之际:“你确定了?下半辈子当娃奴?”
“确定确定。”
我以为他指的是经济成本。其实,不用提醒,这年头干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摸摸钱包,三思而行。妈妈论坛里,各种项目早被列得门儿清:孕妇奶粉,一桶168元;第一次产检,连是否梅毒、艾滋病都要一一筛查,660元;小区里的老太太在一起闲聊,爱比较孩子上哪个小学:“靠近长安街那个?嘘,赞助费可贵了,3万元。”养个娃儿,从幼儿园到大学,得准备40万。报上云。
但爱享受、爱攒钱的愿望,战胜不了母爱的黄体酮。不就是少去趟塞班、迪拜?不就是少戴个亮晶晶的大石头?不就是后半生被教育的产业化胁持?没孩子,家财万贯、周游世界仍会觉寂寥乏味。40万就40万。
清秋9月,小家伙来了。
房奴当惯了,习惯性地,又开始记账:单人间5天1700;剖腹产手术,3400元;衣服沐浴露新生儿游泳,800元……算起来接近六七千。可生育保险就把住院费用报去了一半。4个月纯母乳,不花钱;4个月后,加奶粉,小家伙进口的、国产的一样喝得欢,没花多少钱。请父母帮忙看孩子,白天用尿布。算下来,养儿子的成本比预算低得多。照此趋势继续下去,儿子不会变成传说中的天价儿童。
可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累。养娃的过程,有比经济压力更沉的负重。
翻开日记本,当初的烦恼还赫然在目,早期是:吃什么都恶心,好端端地做着采访,忽然想“哇啦”一下吐出来;晚期是,宝宝太大抵住胸口,睡觉几近窒息。常跟老妈抱怨:是不是只有人类的胎儿,在肚子里呆那么长时间?整整9个月,不敢上网不敢接手机,连热衷的《X档案》、《越狱》都不沾,怕险象环生的情节影响胎儿。生出来就好了,生出来便是自由身。
如果“奴”是指“不自由不轻松”,靠谱。
谁知娃娃呱呱坠地,更不自由了。他的一声啼哭便是号令,父母被训练成符号学家:有节奏的响亮的哭是饥饿;嘴巴一撇眼泪盈眶是惊恐;小声而坚决地哼哼兼小手乱抓是不肯睡觉;半夜突然一嗓子是尿湿了或做噩梦了。时间严重地不够用:隔三小时喂一次奶;中间喂一次白开水;两次钙水,一次鱼肝油,一次果子汁……如果“奴”是指“辛辛苦苦、劳心劳力”,沾边。
不,儿子,你别想奴役我。我徒劳地做着抗争。
妈妈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自己的梦想要去完成。还有很多字没有写,很多精彩的人物没有去拜访,很多集《名侦探柯南》没有看,订阅了一年的《南方周末》也要花工夫去读。儿子,妈妈做好安排了,请姥姥姥爷来照顾你饮食起居吃喝拉撒,妈妈和爸爸出去赚钱看世界,将来给你买大房子。乖乖地听话。
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就像我们曾经成功地战胜过首付、房贷,成功地从沪指6100点逃顶。
可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我失败的结局。
不知从什么时候,你开始认得妈妈是妈妈?新生儿期,你凭嗅觉与触觉,香喷喷热乎乎的奶头便让你欢喜与安宁;可后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最初,是妈妈上班出门去,跟你打招呼说“拜拜”,你嘻嘻笑着相迎,以为是新研发的“游戏”,门开了,又关闭,妈妈从你视线中消失,隔着厚厚的防盗门,清清楚楚听见你诧异地说“咦”,接着是不情愿的抗议的哭声。你慢慢地懂得在人群中找妈妈了,反复搜寻直到在我身上落定,随便一声“嗨”一个鬼脸,都让你手舞足蹈;再接下来,是那天深夜,打过百白破的深夜,疫苗强烈地发挥效力,你“哇”的一声惊天动地伤心欲绝。姥姥上,不行;姥爷上,不行;爸爸上,也不行。只有妈妈,只不过是搂住你温暖柔软的小身躯,拍两下,你立刻安静了,微笑,黑暗处犹有亮晶晶的泪花浮现。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又觉得心头热浪汹涌,这是爱的潮汐。
书读得太多,知性淹没了本能。直到那一刻,我懂得了,为什么卖水果的妇女和她的孩子互相依偎,不分寒暑。冬天,她在搭着大篷的市场里卖柑橘,他枕着她的大腿睡;夏天,她在露天推板车卖西瓜,他在脏脏的凉席上打着呼噜。我终于懂得,丰子恺笔下的瞻瞻何以那么稚子无邪,严峻的鲁迅何以吟出“怜子如何不丈夫”,桀骜如王朔,也对女儿“臣服”:和别人,我总能在瑕瑜互见中找到容身之地,望着你的眼睛,即便你满脸欢喜,我也感到无所不在的惭愧,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只要一笑,就像太阳出来了,屋里也为之一亮。
如果说“奴”是指“无条件地依恋,不离不弃”,我甘心为奴。
再以后,和准爸准妈聊生娃成本,我总提醒:“物质准备倒在其次,精神上一定要做好准备。”40万就够了吗?对娃娃来说,黄澄澄的金条毫无意义,他们珍惜渴求的是你的爱抚、疼惜、陪伴与认同。他们注定要“侵略”并“融进”你今后的人生。
车奴、房奴犹有解套之日,娃奴永远不能解套;车奴、房奴指天骂地、捶胸顿足,娃奴心甘情愿、深陷其中。如果说“奴”是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是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愿做“娃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