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7日
星期
冰点特稿第693期

【冰点】:无路可走

本报记者 郭建光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1-07    [打印] [关闭]
    1 “噢……抹坡沟捆秸秆的,来船啰。”

    晌午时分,年近古稀的姜叔站在窟窿山水库边,手拢成喇叭状,朝对岸喊道。

    在水库对岸的玉米地里,隐约可见两个身影。姜叔喊了五六声,回声阵阵,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同行的人也帮着喊,但对方仍无动于衷。

    “再喊我的嗓子就破了。”姜叔嘟囔道。随后,他蹒跚着往家走,去找划船人的电话。姜叔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从水库边到家,50米的路,一溜上坡,他得歇两次才行。

    水库对面的山后,有一个叫抹坡沟的自然村,住着60个人。这个村子,隶属于河北省滦平县滦平镇华子炉村。2008年8月,窟窿山水库的水位升高,整个村子的陆路被淹没了。除水路外,村民无路可走。要是发生什么事,那就是“堵窝抓耗子”,一个也跑不了。所以姜叔特希望外面的人能去村子里看看,关注一下村民的生活。

    这地方,地处承德市西南部,是沟通京津辽蒙的交通要冲。从北京出发,翻过古北口没多远就到了。在交通如此发达的时代,猛听说有无路可走的地方,我还是有点吃惊。

    水库边上静悄悄的。鸡鸣狗叫声,声声入耳。

    约莫半小时,一条平底铁皮船从水库的南端划过来。村子在水库东端,划船人孙凤,刚才到水库南端去看路通了没有。

    “还是过不去。”孙凤向姜叔抱怨道。他40岁出头,身材瘦小,脸色黝黑,身穿一件黑色的皮衣,皮衣上的污渍清晰可见,两只皮棉鞋上沾满了泥。后来我知道,他是村里的小组长。

    平底船很小,搭乘5人后,船舷离水面不足半尺,摇摇晃晃的。“不要乱动啊。这里水很深,掉下去可就麻烦了。”孙凤不住叮嘱。

    20分钟后,小船穿越了库区,沿岸前行。水拍岸边,一些土地已经坍塌。三三两两的玉米秆子,一头栽在水里。有些还挂着成熟的棒子。孙凤说,没有人敢掰这些棒子,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

    又过了约20分钟,小船靠岸了。一条从村里伸展出来的路,在小船靠岸处,一头扎进了水里。

    抹坡沟村原本有两条路。一条大路就在小船靠岸处,通往一个叫马家村的地方;另一条小道,顺着水库岸边蜿蜒,最终通往一个叫姜台村的地方,由此上滦赤公路,直抵县城。小道连接公路的路口,距姜叔家不足一公里。

    2006年,水库的溢洪道加高。2008年8月初,水库水位较前些年升高2米多。这样一来,这个坐落在半山腰的村子遭殃了。大路被淹没了将近1公里,小道则被淹没了10多米。自此,这个村子就无路可走了。8月11日,滦平县水务局给了这个村子一艘小船,两件救生衣。孙凤成了撑船人,一天给100块钱。

    按照约定,孙凤只能在库尾,也就是通往马家村的那一段接送人,且每次接送不能超过3人。这一段水相对浅一点,最深处不过3米。而要穿越库区,危险系数相当大,小船经受不住任何风浪,20米深的水,任谁都不敢小视。因此,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孙凤是不愿穿越库区的。

    那一天太阳很好,天气比较暖和。我们进村后,立即有人跟着诉苦。有几个人,忍不住就骂起了粗话。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有说有笑的。愤懑不总是写在脸上,生活的秩序被打乱后,日子总还要过。几个孩子在开心地玩耍,他们大概还没有体会到因道路中断带来的种种艰辛。

    2 几天后,我再次来到姜叔家。他热情地把我让进屋,随即张罗着联系孙凤。几经转折终于联系上了,但孙凤却说今天风大浪大,不敢出船,要想进村只能等风平浪静,万一出事,他可担当不起。

    姜叔说,孙凤很少划船到他家这里,村里人要进县城,大多选择走小道。绕过一个大砬子(即绝壁),剩下的路就好走了。而如果走大路进县城,要多出近20公里的路程。我决定体验一番他们走的小道。

    路上风不小。我戴上帽子,把衣服裹得紧紧的,但还是能感觉到刺骨的冷。

    沿着滦赤公路走了约15分钟,到了一条土路上。很明显,这是刚刚垫出来的一条路。后来我得知,这条短短的路,花了20余万元。在这条路的一侧,有水库的一个水源,将来的改造是免不了的。

    不过眼下,这条路总算暂时解决了姜台村的出行难题。自从水库水位升高后,姜台村的路原本也断了。

    大概走了300米,新垫的土路就断了。旁边是玉米地,我爬上去,顺着田埂前行了几分钟,跨过一条满是荆棘的小溪,踏上了一条硬实的土路。这是抹坡沟村的老路。

    又走了10分钟,路延伸到了水库里。10多米外,它又从水库里钻了出来。紧贴着水库的,则是一个10多米高的绝壁。这就是这里人常说的大砬子。

    出门时,姜叔叮嘱我,千万不敢锳水过,那里至少也有2米多深。最保险的办法是爬山,绕过这个10多米高的大砬子。

    通往大砬子的山沟里,长满了荆棘。我拨拉开荆棘前行了约15米,即到了一个约75度的陡坡前。借助山坡上的荆棘和凸起的石块,我顺利地爬到了山顶,空手毕竟并不太费力。下坡的时候,费的时间长一点,因为我不会水,在水边总是有些胆怯。

    20分钟后,我翻过了这个大砬子,又踏在村里人常走的那条小道上。风依然呼呼的。爬山时出了满身的汗,现在风一吹,身上冷飕飕的。

    后来,村里人给我讲,我进村前不久,村里的一名妇女,因为要到县城里输液,也是从这里翻过去的。此外我还听说了很多关于大砬子的故事。一个60岁的老妇,翻这个大砬子的时候,不小心滚进了水库。还有一个男人,肩扛从县城买来的30多公斤生活用品,硬是花了40多分钟,才爬过这个大砬子。

    走着走着,这条路窄了。起先,还可供一辆农用三轮车行驶,现在只能容一辆摩托车走了。稍有不慎,就会滚到水库中。

    从姜叔家出来一个小时后,我终于进了抹坡沟村。村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3 孙利和弟弟孙东一家住在一起。他50岁出头,27年前在煤矿上摔断了脊柱,导致下半身瘫痪。2004年,弟弟孙东到民政部门给孙利申请了残疾证,核定为三级残疾。此后,他每个月能拿到10元左右的补贴。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三轮铁板车上,在院子里晒太阳。这个铁板车,是5年前一个在此钓鱼的热心人送的。在此之前,他一直爬着出行。有了这个小车,他方便多了。虽然这个村子没有一条平坦的路,但在别人帮助下,他可摇着小车到外乞讨。毕竟,领到手的那些补贴,还不够他看一次病。

    不过,从2006年开始,他就中断了他的营生。那一年此地的雨水足,水库水位不时升高,村子里的两条路就隔三岔五被淹。有一次,他晚上回家被阻挡在那个大砬子前,等了好长时间,他弟弟才找过来,锳水背他过去。从此,他就不出门乞讨了,生活全指望着弟弟孙东。

    刚看到孙东时,他正往院子里的铁丝上挂一条死鱼。“我捞的死的,有点臭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有两个女儿,一个上小学3年级,一个只有3岁。在道路畅通之前,他以做买卖为生。从密云买上鱼,再贩卖给固定的客户。或者贩点别的东西,走街串巷吆喝一番。

    但现在,他和村里六七个常做生意的人一样,只能在家待着。他本计划买一辆三轮摩托车,以便自己的生意做得更大一点。可是三轮车开不进村,放到谁家也不合适。即便是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放车,每天翻那个大砬子进村,并不容易。他哥哥生活不能自理,离不开他,所以在外租房也不现实。

    另一条路,从马家村到滦平县城,那可就费老劲儿了。多出来的近20公里路,对做买卖的人来说,不是可以忽略的。更何况,要想孙凤起早摸黑接送他们,任谁也开不了这个口。他们只好在家歇着。

    “过一天算一天吧。”孙东苦笑着说。

    村子里共有近20个壮劳力,除孙东几人是以经商为生外,其余的主要靠在县城打工赚钱。通常是早晨出发,晚上回家。

    天气暖和的时候,打工的人一般是从大砬子那里游过去。可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下水根本不现实。即使能翻大砬子过去,自行车、摩托车等交通工具的存放照样是个问题。大早晨6点多,叫开谁家的大门,也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举动。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再好的关系也要破裂。

    渐渐地,村里人就不出门打工了。

    4 因为无路可走,这里的生活立马出现了危机。

    每一家的院子里,都堆满了玉米棒子。这是当地主要的粮食作物。大路没断的时候,经常有做买卖的车进出。村里人就靠着棒子,换来各种生活原料。一斤半棒子换一斤白面,二斤半棒子换一斤大米。总之,小贩们有的,他们就能用棒子来换。现金,他们则攒着。万一家里有点要紧的事情,总能救点急。

    现在有麻烦了。小贩进不了村,棒子卖不出去,所有的东西,只能靠现金买。马家村外10公里处的长山峪镇每周有集市,但价格相对高一些。在县城,土豆每斤只要4毛钱,可是在长山峪镇,就要6毛钱。

    好在进入冬天了,村里人大部分一天只吃两顿饭,能节省不少食物。

    “有一次,我没米没面了,只好炒棒子粒吃。”村里一名妇女抱怨道。

    2008年村里山楂的收成不错,可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东西一再落价。等到孙凤一船一船运出去的时候,价格已经由每斤6毛跌到4毛。村里共收了6000多斤山楂,损失不是个小数目。

    生病的人,只能挺着了。一名70岁的老太太,患有严重的气管炎、肺气肿等。她的儿女都不在身边,和老伴相依为命。本来,她每过几天都要到县里医院检查。但现在,她只能靠药维持着。

    “说不定哪天我喘不上气来,救护车都进不来。”说这话时,她的半边脸已经明显肿了。

    卖豆腐的孙福,现在不仅不能出门做生意,还得为家里的两头猪发愁。一头还小,可另一头已经400斤重了。这头猪,每天大概要吃七八斤棒子,每斤棒子市价要6毛左右。

    本来,这头猪应该在8月出圈。那时,它长到了300斤,生猪肉的价格每斤7.5元。孙福已经联系好了买家,但路一断,买家进不来,他只好继续喂。棒子浪费了不少,生猪肉价格却降到每斤5元了。

    “这头猪已经像小牛了,要喂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孙福哭笑不得。

    在我离开几天后,孙福家又出事了。孙凤在电话中告诉我,那几天水库库尾上冻了,勉强能走人。孙福做了一些豆腐,推着独轮车从冰面朝马家村方向走。他的老婆跟着他,一不小心摔倒了,摔断了胳膊。

    村民孙学家也有一头300斤重的猪,同样到了该出圈的时候。不过,他更关心他的外孙何时能回到家里。

    他膝下无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女儿怀孕,临产前离开村子,住进了县里医院,10月初生的。出院后,一家人坐车到姜叔家附近准备回家。孙凤早已在那里等着了。但那天风不小,孙学的女儿不敢坐船了。姑爷一气之下,带着老婆孩子,打车回了自己在马家村的家。

    孙学希望能尽快把女儿接回来,这样女儿的儿子就能跟着他姓孙了。他已经为孙子准备好了名字,叫孙来财。他自己也已改名为孙发财,姑爷改名为孙进财。但他的姑爷没接受他改的名字。

    “谁叫我们村没有路呢?”孙学忿忿地说道。他数落着姑爷的不是,说他如何如何不顾家,数落着政府根本不把他们放到心上,连根草都不如。

    5 2008年11月18日晚上,气温骤降,库尾结冰了,但冰面不足以支撑行人。这意味着,通往马家村的水路也被阻断了。

    村里有6个孩子在马家村方向读书。有三四个孩子每天都要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水路一阻断,上学就成了大问题。滦平县水务局已经给了孩子们一个月的补助,每人每天50元,要他们自己找地方住下。但这些10岁左右的孩子们还是想家。

    次日早晨,孙凤、孙东和另一个村民孙勇很早就起床了。他们张罗着3个孩子坐在船中间,孙凤划船,孙东和孙勇站在船头左右,各执一把锄头敲击冰面。薄薄的冰层在锄头的重击下破碎一大片,小船则前行几步。他们谁都不说话,各自忙着手头的活。如此一击一行,半小时后,小船终于划到了库尾。要在平时,这段水路只需要10多分钟。

    “找个亲戚家住下,晚上不要回来了,船过不来。”孙凤叮嘱这些孩子。

    下午2点多,孙勇要到马家村方向。我又跟着他上路了。

    太阳很不错,但暖意不足。通往马家村的水面,已经完全结冰了。

    “这时候最难走。冰面上不能走人,船也过不去。”孙勇使力划着船。

    因没有人破冰,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沿着未结冰的水面,划到对岸去。然后再在对面的山上找路。

    船到对面后,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地方靠岸。孙勇戴着手套,拨拉开荆棘,我们才勉强钻过去。然后沿着水库岸行走。

    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大砬子挡住了。孙勇拿石头砸了一下冰面,很快否定了从冰面走过去的想法。

    这个大砬子,和我翻过的那个几乎相当,自然要费不少功夫。与我翻过的那个砬子不同的是,即使翻过去,对面也找不到路。所以,我们几乎沿着半山腰走到了马家村。1公里左右的路,我们走了40多分钟。

    马家村马斌家放了5辆摩托车、3辆自行车,这些都是抹坡沟村人的。孙勇的摩托车就放在此处。马斌的爱人,原先是抹坡沟村的,因此,他家就和抹坡沟村有了亲戚关系。

    他家的院墙很矮,院门由几块1米长的木条捆绑而成。每天晚上睡觉,他都很小心,侧耳听着窗外,惟恐小偷光临,将那些值钱的家伙偷走。而他爱人,要在早晨6点多起床,等着抹坡沟的孩子们来骑自行车。晚上,他们家的院门要用绳子缠上好几圈,孩子们很难打开。

    抹坡沟村人上学本就不容易。他们村里没有小学,起先上学要翻山到华子炉村。往返5公里的山路,无论对谁都是一个挑战。村里不少人表示,这5公里的山路,浇灭了孩子们的上学热情,能坚持下来的几乎没有。因此,他们村里,30多岁的男人中,最高学历只有初中。现在虽然可以到别的村上学,但路又断了。

    下午5点多的时候,村里人孙旺11岁的儿子打电话说要回家。孙旺不让他回来,但孩子不听,挂了电话。无奈之下,孙旺只好到对岸去找孩子。

    这时,抹坡沟村已经朦朦胧胧了。在离开村子时,我隐约看到,对岸有人正在爬我下午爬过的山。我知道,那条路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滚到水库里。

    后来孙凤告诉我,孙旺找了3个小时,才在一个亲戚家找到孩子。他沿着山,把孩子带回了家。

    “要是路再不通的话,孩子们恐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村里有孩子的成年人都这么说。

    6 从道路被淹的8月开始,孙凤等人就不断找政府部门,希望政府能给他们通路。至今,他们已陆陆续续跑了30多趟。

    11月17日一大早,孙凤、孙文和孙福早早出门去了滦平县水务局。前一段时间,他们给这个部门提了8项要求,第一条就是恢复道路。

    孙凤是抹坡沟村现任的组长,孙文则是上任组长,而孙福,则是他们这一辈人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初中毕业。作为村里的头面人物,遇到问题后,他们理所当然要出面。

    9点刚过,他们来到水务局的办公大楼,直接走进一楼的建管股,找到了股长谭辉。

    谭辉的屋子里已经挤了好几个人。孙凤和谭辉打了个招呼。谭辉问了一句,你们华子炉村的村长来了没有?孙凤说没有。谭辉说,那等村长来了再说吧。随后,他开始处理前面几个人反映的问题。过了一会,他劝说孙凤等人到别的屋子等,并走到门口准备关门。无奈,三人出了门。“我们级别不够,人家不接待。”孙凤说。

    他们走进值班室随便找座位坐下。孙凤一直盯着窗外,抱怨村里和镇里的干部都不来,没把他们的事情放在心上。

    窗户外出现了一个人,孙凤见过,是某镇的副镇长。他骑在摩托车上,一手戴着手套,一手拿着电话在打。“看看人家,离县上这么远,还骑摩托车来办事。”孙凤显然对这个干部很有好感。

    那一天格外的冷。虽然阳光普照,但风很大,一些水坑已经结冰了。

    10点左右,来了3个人,领头的是华子炉村村主任,30多岁。孙凤不满意,因为镇里的人没来。

    村主任出现后,带着他们找到谭辉。前边的人还没处理完问题,谭辉要他们再等一会。他们又走到值班室。

    过了一会,谭辉出现了。他对着人群说,你们镇里来人了没有。当听到否定的回答后,谭辉把村主任叫走了。孙凤想去,但谭辉没有叫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跟着去。

    大约20分钟,村主任走进值班室。他对大家说,水务局只答应了3条要求,一是解决吃水问题,每户每天15元补贴;二是在滦平县城上学的两个孩子,每人补贴100元;三是被水库淹没的2亩菜地补偿,每亩800元。

    “人家说了,剩下的水务局不管,你们爱到哪儿反映问题就到哪儿反映去。”村主任传达了消息。

    随后,他们又就村里的户数发生了争执。村主任带回来的消息说是水务局只承认14户,而孙凤等人坚持说是19户。村主任又去找谭辉,但谭辉已经不见了。村主任叮嘱他们回家看户口本,就带人走了。

    从水务局出来后,三人走着下山。前几年,滦平县政府在县城的北山上修建了一片行政建筑群,各部门都在这里办公。这里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从县城过来,没有公共交通,打的需要5元钱。据2004年2月的“滦平行政办公新区建设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表”,此建筑群占地1900多亩,总建筑面积达6万多平方米,耗资2.46亿元。

    一路上,他们抱怨维权成本太高,现在花的钱都是从自己口袋里掏的,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受不了。于是这个提议,那15元钱,不能发到村民手里,应该当作维权的公共资金。但那个随即说,这样的话,怕村里的人有意见。

    就这样,一边提议,一边反驳,一路近20分钟,他们也没有商量出一个所以然。他们决定,晚上干脆由各家出个代表,商讨维权事宜。

    7 当天晚上7点,每家一个代表,陆陆续续赶到孙东家开会。孙东是村里公认的厚道人,很热情。村里的集体活动,大都在他家举行。他的爱人也经常张罗人到自己家打麻将。

    几个妇女不知说了些什么,叽叽喳喳笑了起来。虽然村子无路可走,虽然维权无望,但她们并没有丧失对生活的热爱,一个新奇的现象,总能让她们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孙凤制止了她们的笑声,表情沉重地说了一些他们上午在水务局的遭遇。他的话音刚落,一些人便开始怒骂。看来在维权无望后,一定的宣泄还是必要的。

    吵吵嚷嚷10多分钟后,孙凤开口了,希望大家能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来。“怎么办?”孙凤扫视了一圈。

    大家面面相觑,顿时一阵沉默。最后,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还是大伙一起去找县政府吧。”这句话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议论开来。1个多小时后,大家最终决定,第三天早晨,他们集体到县政府去找主管副县长,路费各家出各家的。

    孙凤本想提议选出代表来跑,但最终没有说。他有他的顾虑,万一这事最后跑不成,总是不好交代。“花钱的事不能随便提。”他说。

    其实,此前村里已经有过几次集体维权。有一次,几名妇女翻那个大砬子出村,一个60岁的老妇从砬子上滚下去,掉进了水库。大家把她从水库捞出来后,她浑身都湿透了,但还是哆嗦着到了水务局。结果却是没有任何结果,村子的道路依旧。

    第二天,孙凤到县里办理前一天争取过来的补偿项目。办理也不是那么顺利,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盖完3个戳,已经到了下午4点半。至于何时拿到钱,他也不知道。

    第三天,即11月19日,抹坡沟村11口人出发了。上午9点左右,他们分批来到了县政府办公大楼前。

    人聚齐后,他们走进大楼。保安显然认识他们,互相说了一些话。后来来了一个胖胖的人,要求他们派3个代表,上楼找主管副县长的秘书。孙凤、孙福和孙文上楼了。剩下的人则挤在传达室里。

    大约20分钟后,三人下楼。村里人都挤到了过道上,但他们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主管副县长不在,秘书做不了主。这次谈判,事实上又没有结果。

    保安不让他们在过道里站着,要求他们要么到院子里,要么找一间屋子待着。孙凤没听,他希望这样能造一点影响。但后来,一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出现了,和孙凤说了几句话,孙凤便招呼村民到院子里商量下一步方案。

    有人提议,干脆就堵在县政府门口;有人提议再去找县委书记;有人提议还是回去吧。

    此时,滦平镇镇长出现了。他老远就喊,你们回去吧,问题我已经向领导反映了。你们再派两个代表到镇里去,我安排镇里的人再去看看现场,再写份材料。

    孙凤征求大家的意见,没有人表态。他只好自做决定,招呼孙文和孙福一起到镇政府去。走了没几步,他不放心剩下的人,就让孙福招呼大家回家。

    “镇长的话,不能不听,人家管着我们呢。”孙凤说。他害怕,一旦惹镇长不高兴了,甩手不管村里的事,他们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镇里的人其实非常清楚抹坡沟村的事。但是镇长安排的,最后还是派人去看了看断路的情况。

    8 滦平县北山行政办公区的道路上,各种车辆穿梭着,一派繁华。

    2008年这里的财政收入不错。据媒体报道,“截至7月末,财政收入12.1亿元,完成全年任务的105%”。可见,这地方是不缺钱的。

    “修路能花多少钱?有几万块钱,我们就能出去了。”抹坡沟村几乎每个人都会算这样的账。

    不过,在官方看来,不是几万块钱那么简单。“我们该解决的都解决了。道路不属于我们管,得找交通局。要是要征地的话,还需要找土地局。”11月20日,滦平县水务局局长李才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说道。桌上放着一包“中华”烟。

    他表示,目前的水位只有569米,而水库在1958年原建时,淹没高程为572米。因此,水务局并没有什么过错。

    不过,姜叔并不这么看。目前的水位直逼在2006年被加高了2米多的溢洪道,如果这是569米,那当年怎么可能达到更高的水位?“我还给这坝干过活,一点都错不了。”他指着大坝忿忿地说。

    这场口水仗似乎不会有结果。这个水库是滦平县城的主要水源地,要改变现状显然不那么容易。

    李才表示,水务局会尽可能给抹坡沟村“想办法”。目前,他们想把抹坡沟村的道路纳入到政府的一个规划中,由水务局和当地发改委联合向河北省发改委争取400万元资金,预计在2009年5月可以为抹坡沟村修两座桥。

    这边是60个人没有出路,那边却有一项投资过亿的工程已经竣工。这个名为“滦平县县城牤牛河河流生态工程”的项目,兼具防洪、生态和景观等功能,由水务局开发。

    水库下游的牤牛河河道已经硬化,铺上了水泥,还建起5道橡胶坝。夜晚的时候,这里灯光摇曳。大概是因为冷,鲜有人影。

    “水务局能投资这么大一笔钱,怎么就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活路?”孙凤想不明白。

    因为水库占地,抹坡沟村已经没什么好地可种了。修水库之前,整个库区里,有不少他们的地,“种啥长啥”。可现在,他们人均不到2亩山地,只能长玉米棒子、土豆、萝卜等。

    本来,在姜叔家附近有一块属于抹坡沟村的20多亩土地,但几年前被村委会卖给了滦平县交通局。至今,这块地仍被圈在围墙内荒着。

    孙凤盯上了这块地。他设想,如果全村人都能搬到这块地上,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出行问题。至于种地,只要有船就够了。虽然辛苦些,总比在山里三天两头被水库淹了好。

    不过,这只是他的设想。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问题,该向哪个部门反映。

    

打印】 【关闭
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在接受本网站服务之前,请务必仔细阅读下列条款并同意本声明。

  1. 凡本网注明"来源:中青在线或中国青年报"的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中青在线或中国青年报社,未经本网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或以其它方式使用上述作品。
  2. 本网授权使用作品的,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按双方协议注明作品来源。违反上述声明者,中青在线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3.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中青在线)”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的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 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4. 本网站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不代表本网站的观点和看法,与本网站立场无关,文责作者自负。 
  5. 如因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需要联系的,请在30日内与本网联系。
   联系方式:中青在线信息授权部 电话:010--64098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