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回家,男人还得顺便再去寻回那属于自家的牛啊羊的,女人还得沿路东一把西一把地捎带一筐猪草。一进家门,来不及喘口气,栏里的猪早已饿得嗷嗷地叫开了。这可是全家一年的指望呢,一顿跟不上就掉膘。自己饿着肚子也得先将这些“八戒”服侍好。忙完了那些“张口货”的肚子,自己的肚子早已饥肠如鼓,于是刷锅生火,洗洗剁剁,又是一通忙活。待到可摆桌开饭的时候,月儿就已升得老高老高,繁星满天,孩子早已伏在门槛上呼呼地睡着了。山里的晚饭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夜饭。
待彻底熄灭了灶膛的火焰,做娘的这才有空儿去三把两把地扯醒那熟睡的孩子,一边吆喝孩子将堂屋的饭桌扛到屋外的稻场,一边将手伸进那一溜儿的坛坛罐罐,取出自制的陈豆豉、酱豇豆、泡黄瓜……然后,一家人围着方桌,借着堂屋折射出的亮光,一手呼呼地摇着蒲扇,一手端起粗瓷的大腕,就着那喷香的泡菜酱菜,将一碗的稀食吧嗒吧嗒地咂得山响。这时,忙碌了一大晚的身心方才彻底地松懈下来。
倘若这晚哪家的桌上新摆上了一碗啥稀奇菜,只要主人一吆喝,立马就有近处闲不住的婆娘和好动的孩子,端着饭碗一路摇晃过去,伴随一阵热闹的嬉笑,将一桌本不丰盛的菜肴掀它个底朝天……
稀稀拉拉地吃过晚饭,女人稍稍喘口气,便又得忙着收拾碗筷,男人还得蹲在屋檐下检修一通明早要使的农具。孩子先睡足了觉,自然是闲不住,三五成群,追赶着萤火虫,屋角稻场,疯得正野。待孩子们坡上坎下两三个回合跑来,闷在锅里的洗脸水也就渐渐地热了。于是,男人提着个大木盆站在稻场上扯长嗓子只一声吆喝,泥猴似的孩子不知从哪个角落就“嗵”地一下钻了出来,“两爷子”相拥着掩在暗处,哗哗啦啦地一通好洗,除去一身的臭汗,独留一条肥大的裤衩,然后将澡盆里的脏水随手往稻场上一掀,白生生的稻场便立刻现出簸箕大一块湿漉漉的疤痕。待到收拾木盆进屋的时候,就觉得已是浑身凉爽。
洗罢了澡,外面虽已解凉,可屋里依旧还是热。踏着门槛看看屋里屋外已确实无甚要紧事要做,操劳了一天的心这才彻底地闲落下来。于是有躺椅的拖出躺椅,有铺板的扛出铺板,有凉席的拿出凉席,吆五喝六,或躺或坐或卧,就着山野的凉风悠悠地闲聊。男人一口旱烟一口唾沫地谈论着今年庄稼的长势,其味道就如同喝了二两“包谷烧”似的舒坦。女人摇着蒲扇盘算着今年牲畜的收入,心里想着卖猪之后又该给男人和孩子添置一点什么了。唯有无忧的孩子啥也不用操心,团团围着上了年岁的老人,听他们讲述那一个又一个山里久远的故事。更有闲中求乐的山村艺人,一支横笛,一把二胡,往稻场中心一坐,架势一拉,清亮的笛音悠扬的琴声就如夜雾般在山间弥漫开来。
于是,在这清亮的笛音和悠扬的琴声中,孩子伏在大人们的膝盖上安详地睡着了,男人闪动的烟星悄悄地熄灭了,女人摇动的蒲扇无力地停止了……直至过了午夜,夜雾下来,露珠打湿了哪位汉子的脸,一声吆喝:下雾啰!人们这才打着呵欠,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回屋。
一阵吱吱呀呀的关门声响过之后,山里的夏夜便彻底地安静下来,唯有闲不住的农事不停游荡,悄然钻入农人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