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塞林格
其实，我对塞林格的喜欢最初不是源于《麦田里的守望者》，而是《九故事》。我看到的这个中文译本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出版的，封面是一个嘴唇性感的金发少女的头像，那里的每一篇故事我都反复阅读。其中《笑面人》里的个别段落都能背出来。看完《献给艾斯美的故事·怀着爱与凄楚》后，几乎浑身都颤栗了。我觉得，薄薄的《九故事》完全可以拿来当短篇小说写作的经典教材来研究。另外一个可以充当这样的教科书重任的，我以为就是舍伍德·安德森的系列短篇集《小城畸人》——汗牛充栋的长篇多了，哪个不是裹脚布？
塞林格于1919年1月1日生于美国纽约市，父亲是个犹太富商。塞林格15岁时就被父母送到一所军事学校住读，《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关于寄宿学校的描述很多是以该学校为背景的。他在参军期间经常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写东西。他先后出版的作品有《九故事》、《弗兰尼与卓埃》、《木匠们，把屋梁升高些》等。
塞林格后来的几个中篇小说基本上都是描写“格拉斯一家人”的生活片段，主要人物是西摩、弗兰尼、卓埃、布迪。“格拉斯一家人”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一个上层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犹太人，母亲是爱尔兰人，生有子女七人，西摩是长子。西摩是塞林格描写的“格拉斯一家人”的系列作品中的理想人物，是个头脑清醒、意志坚强的圣人，他的思想和言行十全十美，他教诲弟妹不仅要爱这个世界、宽恕这个世界，而且要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尽自己的责任。这个主人公最早出现在塞林格的短篇小说《香蕉鱼的好日子》中。有一天，西摩在海滨与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谈话回来，忽然开枪自杀。自杀的原因，后来据他成为作家的弟弟布迪解释，仿佛是在大彻大悟后用自杀以求解脱。
塞林格曾说，“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儿童”。他把很多精力都倾注到塑造一些特殊的少年儿童身上，写出了众多品质各异的早慧少年儿童。他笔下的少年儿童其实都比实际年龄大。在这里我们不妨重点看看塞林格描写早慧儿童的极端之作《哈普沃兹16，1924》。这部中篇小说发表于1965年6月的《纽约人》杂志，是塞林格公开发表的最后一篇小说。小说描写了7岁的西摩从哈普沃兹夏令营寄回家的一封长信。这封信是西摩在一次摘草活动中伤了腿后，在宿舍养伤时写给父母和弟妹的，毫无拘束，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信中透露出西摩早熟的智慧和对夏令营女辅导员的爱慕之意。信的后半部分主要是西摩开列的书单，对每本书或作家做了不拘一格的评论。
在这篇小说中，塞林格把西摩的早慧、敏感发挥到了极致。西摩虽然才7岁，但已经透露出对芸芸众生的疏远和不抱幻想的气质，透露出与外部世界的不协调，并且暗示他将从这个世界退场，或者在适当的时候结束生命，或者用自闭和空想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个庸俗、怪诞、充满功利主义世界的疏远。西摩在信中暗示，真正的爱，也许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他对任何俗气的东西都十分敏感。他对夏令营的老师们表现出不屑和同情，对天真无邪的孩子将来要面对的问题表示担忧，对那种制度化的教学方式感到极度沮丧，当然，他的挑战也只限于内心的不满。西摩不止一次地希望父母在很多方面能有某种非凡的理解力，从而使自己孤独的心灵获得慰藉，家成为他与这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抗衡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堡垒。我们从中不难看出这位天才少年步人成人世界的难度。塞林格具有一种通过寥寥数笔就能把人物刻画得细致入微的本事。比如，这篇小说里出现的夏令营女辅导员和护士小姐。这篇小说的主人公非常早慧，他在写这封长信时，故意表现自己在文风上的理性、聪明任性的随意，并试图从一个高度成熟的少年的角度卖弄自己的晦涩，大量使用生僻词汇，同时又不忘来点很怪很拗口的俚语和口语。
在阅读塞林格小说的过程中，有必要意识到：他塑造的很多孩子都是早慧的特殊少年儿童，有的甚至不打算活得很长，也不想拿自己非同寻常的天赋来为功利世界服务。他们属于人间稀罕的那类人物。对这些特殊人群，我们还是心存敬畏的好，因为他们所孜孜不倦地勘探和护惜的东西，想在成人世界再找回来，希望已经极其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