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师办画展

    1月下旬，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艺术馆办了本学期最后一次展览，名为“刘涛线描彩绘作品展”。有一名北航学生在里头溜达了一圈，觉得“还行”，出来时扫了一眼简介，才知道这位29岁的作者“竟是我校食堂大师傅”。震惊之余，该同学又折回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来在留言簿上说“作品很亲切”，让他想起了合一餐厅里宫保鸡丁的滋味。

    当然，这一说法纯属臆想。毕竟刘涛只是一位负责拍黄瓜、拌木耳的凉菜师傅，炒菜不归他管，但“亲切”二字却道出了大多数人的观感。

    话说几个月前，北航要办教职工书画展，后勤集团有人找到艺术馆馆长蔡劲松，询问“我们食堂有个师傅爱画画，但是个临时工，可以参加不？”馆长说，“关键要看作品”。等看到作品后，他也觉得“诧异无比”。

    没见过像刘涛这么画画的。他把泥巴调成黄泥水，把好好的白毛巾染成土黄色，再用刷子蘸上廉价的广告颜料往泥毛巾上刷。在他的“刷子”下，有长着细长腰身的《海马鹤》，有拖着长长尾巴的《真牛》，画的都是怪兽灵鸟、人与自然。刘涛作画的方式也很古怪。他总是先随手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然后觉得像啥就画啥，这种随机性导致他自己也画不出完全相同的两幅作品。

    在近百件前所未见的作品中，馆长蔡劲松替刘涛挑了3件小画参展，但心里一直记着这些“纯粹而干净的创作”。最终这所大学专门辟出400平方米的空间，为一个小厨师办起了画展。

    只是展览期间，小厨师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食堂里为学生们拍黄瓜，只有休息的时候才得空踏足自己的舞台。当你欣赏这些作品时，如果发现背后有个貌似巩汉林的年轻人在默默地跟着你，那八成就是作者了。他急切地想听听别人的评价。他跟人说话时总保持着稍息的姿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如果你真的对他的创作感兴趣，他也会使劲儿拽着你的胳膊，兴奋地说：“来，我给你讲讲这段历史。”

    很少有人愿意听小人物讲自己的历史，何况一个人小学都没念完，16岁就不得不出门打工，那么他近30年的人生也多半是一段辛酸史。但在刘涛口中，这更像是一段追寻某种东西的历史。他出生在河南淮阳的农村，家里穷，从小爱画画。小学时，他用自制的糖精水跟同学换画纸；16岁离开家，他一边刷盘子，一边琢磨厨师怎么雕萝卜；他跟老艺人学过面塑，也曾花100元钱上过3节国画课；在北京的潘家园旧货市场，他发现“齐白石老师画得真好”，便买了画册，每天临摹草虫。

    不过他真正的创作灵感来自家乡的民间艺术——淮阳“泥泥狗”。这种泥捏的玩物大有尺余、小若拇指，取材广泛、神秘古拙，可惜“带不好带，放不好放”，连老家的孩童都不大爱玩，刘涛却总想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淮阳有个泥泥狗”。最终他把泥泥狗刷在了毛巾上。

    刘涛也尝试过那种″宏大叙事″。他把88块毛巾拼接成22.8米的长卷，在上面临摹过《清明上河图》，也想创作一幅有着天安门、“鸟巢”和CBD的《北京》，但是“太难了，画不下去”。只有画到“后羿射日”、“牛郎织女”、“老鼠娶亲”这些自小听到的民间故事，他才会得心应手。在最终完成的长卷上，你能看出剪纸、皮影、面塑甚至风筝彩绘技法的影子，就像一幅中国乡土文化的集成。

    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些小作品。比如在鸡妈妈怀中流着眼泪的《留守小鸡》，还有挥手告别的《父与子》。即使再不懂艺术的人，也能看出画画的人那时心里装着他的爹娘和老婆孩子。甚至画画用的泥土也是他用化肥袋子从淮阳背来的，因为“在北京找不到家乡那种带有黏性的胶泥。”

    迄今为止，这位小厨师都没想过要以画画来赚钱，也从不奢望画画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只想让大伙儿帮着“断断”，自己画的到底是啥？

    一本薄薄的留言簿写满了答案。有人觉得“神奇的作品是对平凡生活的感悟”；有人感叹“在这个花花世界，居然还有人没有生出花花肠子”；有人看出“这些纯净和本色是作者要向家乡父老倾诉的话语”；还有人说“刘涛的绘画不仅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我们感知艺术的方式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