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校长是人生最愉快的事
毕业冷餐会上为学员们壮行。
与学员一起拉练。
校庆时，郭立峰检阅学员方队。
指着一张海军工程大学开大会时的主席台照片，郭立峰说，我最早坐在台下，后来上了主席台，先是在第三排的角落里，接着换到第二排，再挪到第一排边上，最后坐在了第一排中间。
位置移动了三排，时间过去了近40年，他从这所学校的一名普通学生、一名普通教员，成长为这所军校的校长。海军首长评价，近几年，学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学校新出的《名师垂范》中，他却将自己照片旁的简介题目修改为八个字“立足岗位，奋发图强”，工作人员觉得略显平淡了些，他说：“这是实际情况，就这样吧。”
“他像我们的父亲一样。”一身纯白军装的海军学员们说。在海军工程大学（下文有时简称海工）的林荫道上，人们常常可以看到学员与校长一边散步一边自在地聊天。
他是学员们心目中的偶像。学校的千人毕业冷餐会上，他健步走上舞台，微笑着还没有开口讲话，台下的掌声、欢呼声就已经四起。
“校长，我们永远爱您……”即将成为海军青年军官的毕业学员们大声说。
开放办学，走向世界
郭立峰很佩服前山西省长治市委书记吕日周，这是一个因大刀阔斧改革而闻名的新闻人物。“我把关于他的新闻报道都剪贴了下来。”他说。
2003年，郭立峰担任校长。那时学校的封闭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各个院系都有自己独立的小院子。1380亩的海工武汉主校区内，大大小小密布着14个门。学员从宿舍到教学主楼要绕一大圈。他想把这些围墙拆了，“校长，拆不得啊，学员跑了可怎么办？”反对声立即就来了。第一年，他没拆成。
第二年，学校修马路。他以此为契机，拆了院墙，然后让营房部门种花植草，没了层层院墙分割的校园豁然开朗。又一次大会上，他问大家：“还要不要把院墙再修起来啊？”那些反对拆墙的人不再吭声了。
有形的院墙拆除了，可不少院系已经习惯了老死不相往来。郭立峰将全校40多个教研室主任召集到一起，让大家讲述，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世界先进水平什么样、国内先进水平什么样、自己的水平怎么样？有了清醒的认识后，各自回去制定发展规划和合作计划。
校内开放了，还要向国内开放。郭立峰看人看事要求都高，于是直接带队去清华大学谈共建办学。他对人家讲：“你们清华成为全国学生向往的地方，那是因为你们出了伟大的政治家、科学家、经济学家，如果我们共建，得到你们的支持，再培养更多的军事家，那不更好吗？”
本来拥军意识就强的顾秉林校长、陈希（时任）书记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先后到海军工程大学访问，做学术报告，双方举行隆重仪式签订了合作协议，交换培养学生。一些学校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就派大一新生去了，郭立峰要送大二的学员和研究生过去，他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时他们已经有了当兵的样子，对海军也了解了。”
送学生去清华学习的动员会上，他问：“同志们，你们去干什么？”“学好文化知识！”学生们回答。
“对，但不全面。”他纠正道，“你们第一要学人家办学的人文环境，第二要感悟人家的办学思想，第三才是学习文化和专业。”
郭立峰还想与国外军校开展交流。但几年前，一个外国人要到中国军校那是天大的事。一次机会，泰国海军想到海工参观，他抓紧时间向上级汇报，并保证严防死守，大客车直接将人拉到指定实验室，别的什么都不给看，连上厕所也限定了区域。
领导机关同意了，参观很成功。“这个学校不错”的赞誉不胫而走。从此，对外军事交流逐步扩大，在总部、海军支持下，学校成立了外训系，一下成了海军的对外开放单位。2006年，郭立峰带团去德国访问，与德国海军技术学校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此后每年都派教员赴德国留学。
如今，学校的外事交流已经常态化。2007年，19国驻华海军武官来海工访问。观摩了学员们的课堂教学和体能训练后，一位武官感叹：“未来的中国海军军官不可小视。”
“教授治校”在中国军校的大胆实践
2003年6月，海军工程大学党委批准了由18名资深教授组成“大学办学专家委员会”，这是“教授治校”在中国军校的大胆实践。
专家委员会成立的大会上，郭立峰做了《民主决策是科学决策的基石》的讲话，他举出了中国的北大、美国的西点军校依靠“专家治校”创造了学校辉煌历史的例子，期望“专家们参与学校建设发展重大问题的研究，当好学校领导的千里眼、顺风耳，充当教育创新的急先锋、领头羊”。
专家委员会首先在教学主楼、图书馆、行政办公楼等公共场所设置了“校长信箱”，欢迎教员、学员为学校的发展建言献策。设立伊始，“校长信箱”每周能收到五六十封来信，郭立峰每封必看。所有来信，只要是实名写信，他都亲自回，亲自见。
但专家委员会的运行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这让郭立峰遗憾不已，他解释说：“教授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学校这几年发展快，每天需要决策的事情太多，而很多事情的背景并不是人人都清楚的。”
学校设有校办公室，郭立峰提议将它改为学校总值班室，让它不再仅仅只为校领导服务。并且明确规定，教授们到机关办事，任何人不许推诿。学校里一时形成了机关“怕”教授的现象。
筹划已久的经济适用房盖好了，没有按照部队惯常的“先首长、后下级”的分配方法，而是按兵龄、职称等打分排序，结果教授们多半先挑到了好楼层，不少领导干部、机关干部分到的却是顶楼或者底层，被戏称为“站岗放哨”。
学校马伟明院士的科研项目具有世界一流水平，郭立峰说：“无论国有企业的政策，还是私营企业的政策、三资企业的政策，只要有利于发展，不违反上级规定，都给你。”学校准许马院士所在的国防科技重点实验室有相对独立的经费支配权，有相对独立的用人权，允许他为优秀的科研人员发放相当数额的科研补贴。
“马院士有事向来都是直接给校长打电话，校长肯定会说‘我几点几点到你办公室’，都是校长跑来找马院士。如果他有项目急需到北京汇报，校长二话不说，买票就和他一起走了。”学校政治部副主任严光成说。
不久前，一位清华大学博士出身的留学生来该重点实验室找工作，了解情况后当即就表示愿意留下，这位博士说：“不少地方院士比这里多，待遇比这里好，但是没有这里的氛围。”
你是个真正的校长
作为海军的院校，海军工程大学不临近海是个遗憾。学校在武汉市领导支持下，到武汉郊区山清水秀的木兰湖购置了80亩荒地，建设了水上训练基地。每到夏天，学员们被拉到那里进行游泳、潜水、舢舨等海军课目训练，弥补了这个不足。
海军学员最好能见到海，看不到海看到舰艇也不错。他跑到海军首长那里汇报说：“海移不到武汉，舰艇可以到武汉，新的来不了，来旧的也可以。一艘旧舰艇卖不了几个钱，给海工多好呢！”当过院长的海军首长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于是退役的106舰停到了武汉长江边。
有了驱逐舰，他还想要艘潜艇，以方便学员实习。别人说：“老郭，你别做梦了。”瞅准机会，他又去找首长，首长一听：“不是给了你106舰了吗？”他又讲了一连串无可辩驳的理由，首长最后说：“好吧好吧。”不久，303潜艇开到武汉又成了当地的大新闻。“你看，首长‘好吧好吧’四个字解决多大问题，一般人说‘好吧好吧’不顶用啊。”他乐呵呵地说。
每天郭立峰都要开不少会，有时一天还要会见几拨客人，这些活动都要讲话。他的口才很好，一般不要人写稿，即使短暂的致辞，也不会纠缠在“感谢”“欢迎”这样空洞的套话上。他一开口，真诚、热情、朴实的感觉扑面而来。他善用排比句，文采飞扬，总是说到人心坎儿上，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郭立峰办公桌抽屉里存放的十多个黑色封皮的日记本泄露了他的“秘密”。那里面记录着多年来他每次讲话的提纲。
秘书对他最大的帮助不是端茶倒水，而是帮他查找资料。他会认真研究每一次会议，用心接待每一拨客人，亲自使用幻灯片给工作组汇报学校的情况。他渴望更多的人来了解这所值得骄傲的军校。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更多人对学校发展的理解、关心和支持。
每天都这样，他其实很辛苦。郭立峰说过，“当一个校长是人生最愉快的事情”，也说过，“除了吃饭睡觉，我都得想学校的事。”有一年，他陪同一所北京名牌高校的校长在学校里参观了1个小时，吃了一顿饭，那位校长最后感叹：“你是一位将军，也是一个真正的校长。”
校长，我们爱您！
郭立峰精力充沛，他常常很早起床到教学区转，晚上很晚办公室的灯才熄灭。抽空他常喜欢到各学员队转一转，看看学员们在读什么书，征询一下他们对学校的意见。
尽管他忙碌异常、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但如果哪个学员想见校长，比如遇到了困惑想和校长聊聊天，通过“校长信箱”或者校办，就一定可以约到他。
和学员们在一起，郭立峰觉得是一件开心、享受的事情。每年8月木兰湖游泳集训时，他总是一马当先，刷刷游完了1000米。只是去年开始，发现“肚子上的皮肤太白，没有学员们晒得黑，有些不好意思”。
去年国庆阅兵，海工有一名女学员姜洁参加三军女兵方队受训。郭立峰打听到了她的生日。9月15日晚，姜洁在阅兵村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电话铃响了，话筒里传来校长略带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丫头，身体还好吗？”她当时就落泪了。
“他把学员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位机关干部说。有一次，郭立峰看到机关让一群女学员为了10分钟的发奖仪式耽搁了上午两节课，他大为恼火。
学校毕业文艺晚会上，学员们将校长编入了节目中，郭立峰就坐在台下。同学们发现，越是原创的节目，校长鼓掌就越多，笑得越开心。
2004年以来，每年6月份学校都会举行毕业学员恳谈会。校长带着学校机关的处长们一字排开，面对面解答学员们的问题。“我不想让学员们带着遗憾离开学校。”郭立峰说。
学员们提的问题小到多在校园内安放垃圾桶，大到学校的学科建设、远景规划。恳谈会举办了几年之后，学员们的问题越来越集中在学校的发展和个人理想上。
去年的毕业恳谈会上，一位学员越说越激动，他讲完后，郭立峰说：“楼主的意见很好，我顶！”会场登时笑成一片。
又一位学员站起身说：“校长，我们什么时候把校名里的‘工程’两个字去掉？”校长说：“我们共同努力。”
以往毕业学员的毕业证书都是一捆一捆领回去分发给大家。郭立峰提议在毕业典礼上举行隆重的毕业证书授予仪式。2009年7月4日，海军工程大学体育馆内，雄壮的人民海军向前进乐曲中，郭立峰和学校政委亲自为近2000名毕业学员一个一个颁发毕业证书。
其间，发到一位学员时出现了“意外”。学员说，校长，我想抱你一下行吗？“虽然这不符合条令条例，但我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郭立峰说。
连续回敬了近千个标准的军礼后，郭立峰一点不觉得累，他说：“美国经常是总统颁发毕业证书，我这算什么。要知道，未来中国海军的希望就在他们身上啊。”
毕业典礼当晚是学校已经形成传统的全体毕业学员千人冷餐会。7月4日晚，操场上拉着醒目的“听从胡主席的指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横幅，一百多张干净的桌子整齐地摆开。祝酒辞过后，台下就成了欢乐的海洋。校首长轮流到各学员队敬酒，郭立峰所到之处，人群涌动。学员们高喊着：“校长，我们爱你！”“海工，万岁！”这场景给很多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和蔼可亲的校长的另一面
五指伸直并拢，举起，向下斜劈，如同凌厉的板斧，这是郭立峰最习惯做的手势，不经意的动作透露出他内心强硬的一面。
有一年，学员到木兰湖练习游泳。一位女研究生不愿下水，看到校长来了如同见了救星，哭着说：“校长，你可来了。你看那水多脏啊，我不能下水。”没想到平素和蔼可亲的校长说：“姑娘啊，这个水是二级水，快到饮用标准了。要是打起仗来，水沟里的水比这可要脏多了。”继而正色道：“这是训练，你今天可以不下水，明天可以不下水，等你什么时候下水游好了，再回学校。”女生哭着一晚上没吃饭，但第二天还是下了水，而且游得不错。
去年的新生入校后，照例进行两个月军政基础强化训练。教员们反映，晕倒的孩子比较多。大家都知道校长对学员好，估计会降低强度。没想到郭立峰到现场说：“第一，让学员们多喝水；第二，做好晕倒后的救治。”
在自然界，老狮子为了锤炼小狮子的生存能力，总是“残忍”地反复将小狮子推下悬崖。郭立峰说：“我欣赏这种狮子训儿法。”
前些年，海军工程大学在部队有“像地方大学”的“名声”。郭立峰决定从抓敬礼开始整顿军容风纪。学校的常委们首先集中到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由他亲自下口令，练习立正、齐步走、敬礼。
然后，学校那些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又被集合起来，“这些都是我的领导、老师，开口就是‘小郭，你过来’的人啊。”郭立峰深情地说。老教授们佝偻着身子站在队列中，没多久也练好了敬礼，郭立峰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全校的正师级干部又被叫来，他一捋袖子得意洋洋地回忆：“这些人，职务比咱低，年龄比咱小，那就好办啦。”三拨人由他亲自训练完毕后，学员们就简单了。学校的军容风纪很快上了一个台阶。
2003年，学校防控非典。一些老干部强烈要求在干休所和校园之间修建一个门，以防止非典传播进来。等郭立峰出差回来，门楼已经开始建了。破坏学校规划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一向对老干部很尊敬的他赶到现场宣布：“非典必须防治，措施必须采取，门楼必须拆除！”最后，拆除了门楼，给干休所临时设置警卫解决了这个问题。
去年初，甲流来袭。海工一栋家属楼内出现一个甲流病例，按要求必须相对封楼，住户们意见很大。郭立峰在现场命令：“严格执行封楼措施，党员干部带头执行！”正巧一位教员送孩子下楼，嘴里嘟嘟囔囔的，他听到了大声说：“你嘟囔什么，你孩子就是送到了学校也要被送回来，这是组织行为、安全行为！”教员吓得赶紧跑了。
既然当校长，就先把校长当好吧
担任行政职务，特别是当校长以后，郭立峰不再参与装备类的课题研究，“因为你是校长，你会占用别人很多资源。既然当校长，就先把校长当好吧。”他说。
他每年只招一名高等教育研究方向的硕士研究生，选人也分外苛刻。有一名学员因为本科时多次投书“校长信箱”，后来幸运地成为他的学生。
郭立峰给他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怎样当校长的学生”。他说：“与别人相比，你唯一的优势就是你能方便地接触到学校改革发展的第一手资料，而且你必须做到优秀。”
学生没有让导师失望，2008年，郭立峰学生的毕业论文获得学校优秀硕士论文，还被评为优秀学员标兵，是全校获此殊荣的两名研究生之一。颁奖仪式上，郭立峰站在台下带头鼓掌，这位“率真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将军对其他校领导说：“你们看，这个是我的学生，他获奖不是因为我，他真的很优秀。”
郭立峰的学生都很出色，但他却决定近期不再带学生了，他说：“培养一个研究生需要花费很大的心血，我现在实在是没有时间。”
郭立峰拥有很多头衔，校长，教授，中国高等教育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军事教育学会副会长……而教授是他最喜欢的身份，那是他儿时的梦想。
2008年，郭立峰被组织调为技术三级教授，这意味着，将来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他的教授生涯不会停歇。他自信满满地说：“你们看吧，到那时，用不了几年，我同样会在人生旅途上开创出另一番精彩。”
（本文图片由刘迎军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