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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2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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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第742期

【冰点特稿】:9天生命留下的光明

本报记者 付雁南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10-02-24 [打印] [关闭] email推荐:

    

    1月18日18时32分,湖南省爱尔眼科医院。医生小心翼翼地摘取小振和的眼角膜。

    杨抒怀摄 

    

    1月18日,小振和去世后,眼库的医生准备提取他的眼角膜。一双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人世的小小眼角膜,将让两个人重见光明。

    杨抒怀摄 

    

    1月15日,小振和躺在医院新生儿的小床上,偶尔哇哇大哭,偶尔睁开双眼,惊恐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杨抒怀摄 

    

    1月18日18时32分,在小振和去世后1小时内,眼库工作人员到湖南省儿童医院病房,在对着小小的遗体三鞠躬后,取出了眼角膜。

    杨抒怀摄 

    

    1月22日13时15分,成功移植了小振和眼角膜的周霞躺在病床上休息。一双小小眼角膜,将把周霞从黑暗世界里拯救出来,重见光明。

    杨抒怀摄 

    

    1月22日上午8时,在武汉爱尔眼科医院,21岁的周霞坐在走廊等待术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杨抒怀摄

    如果小振和能够长大,他就可以仔细看看自己居住的这座美丽的湖南小城:晴朗时湛蓝的天空,宽阔的银色江面,以及家门口修路时翻出的湿漉漉的红色泥土。

    也许,他还能通过镜子,看看自己逐渐成熟的脸庞,包括那双“和哥哥一模一样”的、水灵灵的大眼睛。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2010年1月18日,这个湖南新化的婴儿,因为一种名叫“多发性肠闭锁”的疾病,在出生9天后离开人世。

    他那悲伤的父亲签字捐出了儿子的角膜,希望孩子能把“没看到的东西继续看下去”。很快,其中的一只角膜,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被移植给了一名21岁的女孩。

    这个小男孩的生命只存活了9天。但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的眼睛还在继续看着这个世界。甚至,他的父亲会时常觉得,儿子的生命好像也被延续了下来。

    新生

    小振和是带着全家人的希望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名字是妈妈姜桂云取的。配合着大儿子“振强”的名字,这位说话慢声细气的内向母亲希望,“这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能让我们一家子更加和和美美”。

    衣服是全家人一起挑的,无论是单衣,还是针织衫、棉衣,都是鲜黄或粉红的颜色。

    小床则是哥哥高振强让出来的。因为怕黑,这个瘦小的男孩子直到10岁,还一直睡在父母卧室的一张小床上。有时候,他会在熟睡时被抱回自己的房间,到了半夜,他还会爬起来溜回父母的房间。但这一次,为了把小床让出来,他和父母商量,看能不能“和奶奶睡一张床”。

    在怀孕的日子里,姜桂云总会时不时幻想: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会不会像大儿子振强一样,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会不会比小振强学习更认真,成绩更好;或者,会不会比小振强的身体更健康一些?

    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有些发愁。自己10岁的大儿子虽然活泼好动,但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瘦小很多。刚出生一个月时,小振强被查出患有肠梗阻,被送去长沙做了手术。尽管手术非常成功,可从那之后,小振强就一直长不高,而且细手细脚,“怎么都养不胖”。

    这一回,她和丈夫高雄飞商量着,一定要“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至少,孩子在我肚子里特别调皮,总是像在翻跟头一样。”这位年轻的母亲总会这样安慰丈夫,“这就说明他很健康吧。”

    小振和出生的那天,是2010年1月10日。在姜桂云眼里,这个摩羯座的宝宝不爱哭,看起来特别健康。

    可第二天,高雄飞就发现了问题。出生一天后,小振和没有排便,而且总是不断地呕吐。想到大儿子当年的病情,高雄飞坚持,一定要给小振和做一次检查。

    根据B超检查结果,新化人民医院的医生判断,小振和的肠道中有一个地方被阻塞了起来,造成消化的食物无法排出。高雄飞知道,这和大儿子当年的“肠梗阻”完全一样,他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来。

    当天下午,高雄飞带着小儿子来到长沙,准备做一次手术。出发之前,高雄飞带着孩子回到家里。这是小振和唯一一次踏进家门。

    他的奶奶回忆,当时,这个刚出生两天的孩子瞪大眼睛,不断向四处看,“好像想用这一次机会,把家里的所有地方都看个清楚”。

    放弃

    这个只有9天的生命,并没有给家人留下太多的东西。

    连照片也只有小小的一张,是高雄飞用手机拍下来的。上面的小振和有着毛茸茸的头发,不胖却依然肉嘟嘟的脸蛋,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眯起来,看着镜头笑着。

    拍完这张照片,这个刚刚出生5天的孩子,就被送进了医院的手术室。

    1月13日,当高雄飞把儿子送到湖南省儿童医院的时候,他觉得安心了很多。10年前,大儿子振强就在这里接受了手术。他反复安慰妻子:“不就是个手术嘛,做完孩子就没事了。”

    连医生最初的判断也是乐观的。但小振和手术开始20分钟后,一名护士走出来,对高雄飞说,医生让他进去商量一下,因为“孩子现在有一点麻烦”。

    在手术室里,医生告诉他,小振和的病不是肠梗阻,而是“多发性肠闭锁”。那一段小小的肠子,并不像开始预想的那样只有一小段被堵住了,而是像竹节一样,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截被堵了起来。

    这位医生告诉他,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通过手术,把所有被堵起来的肠子都剪掉,把剩余的部分缝合起来,但这样的手术风险很大,即使手术成功了,孩子的肠子也只有正常人长度的1/3,反而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这样孩子只会“更加痛苦”。

    “你希望继续手术,还是准备放弃?”在手术室晃眼的灯光下,医生问。

    手术台上,小振和的脸被一块暗绿色的棉布盖住。高雄飞觉得,自己的大脑一下子“完全空白”了。

    硬撑着走出手术室后,高雄飞在候诊室给妻子打电话。这个35岁的湖南汉子终于崩溃了,夫妻俩在电话两头一起痛哭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悲伤,小振和还在手术台上等待着他们的决定。几句话之后,两个人决定,“让孩子少受些痛苦”。姜桂云哭着对高雄飞说:“如果让孩子那么痛苦,也许他也会恨我们的。不如现在就放弃吧。”

    一个月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高雄飞的声音还是会立刻低哑下去:“我们本来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健康的身体……但连这也只能是个愿望了。”

    20分钟后,高雄飞重新回到手术室,在儿子的诊断书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儿,高雄飞的毛毛,因患有重疾无法治愈,我要求放弃对他的治疗,交由医院处理。”

    手术台上,小振和还蒙着那块暗绿色的棉布,安静地睡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好像与他没有关系一样。

黑暗

    当高雄飞签字放弃对小振和治疗的时候,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21岁的周霞刚刚四处借钱,凑齐了角膜移植的手术费。这个刚刚结婚一周的年轻女孩,左眼的角膜已经严重溃烂,所有物品在她面前,几乎都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很长的时间里,这双大眼睛一直是周霞美丽的标志。但现在,它们已经成为这个湖北姑娘灾难的来源。一开始,她只是觉得眼睛有点痒,慢慢地,她的眼球开始发红,严重的时候,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去年5月,周霞第一次离开自己在湖北松滋市文家河村的家,坐了10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武汉爱尔眼科医院。医生们发现,由于细菌感染,她的角膜已经长出了灰色的斑点,如果不及时摘除角膜并进行移植,恐怕有要摘除眼球的危险。

    6月,周霞接受了手术移植。两万块的手术费是在外打工的父亲好不容易攒下的。这个三口之家全靠父亲每个月在镇上打工挣得1000块钱维持生活。周霞的母亲小时候得过脑膜炎,影响了智力发育,行动有些迟缓。

    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角膜库存,急需手术的周霞被移植的角膜,却是从一只羊的眼球上摘下来的。这只能保住她的眼球,却并不能让这只眼睛完全恢复视力。在几个月后的复查中,虽然医生们认为周霞的眼睛恢复得很好,但她左眼所能看到的,仍然只是模糊一片。

    手术刚完成时,医生曾不断劝周霞再在医院观察几天,因为“卫生条件比较好”。但考虑到每天100多元的住院费,她还是很快回到了家里。在村里,一家人正在忙碌着,用村里资助的“新农村建设”的一万块钱,再四处凑凑,为这位即将结婚的女儿盖一间新房。

    谁也没想到,当这间宽敞的新房盖好的时候,周霞的眼睛再一次感染了。

    家里人已经说不清楚,造成她眼病复发的,到底是盖房施工的尘土,还是她帮工人做饭时飘入眼中的油烟。但可以确知的是,除了与上次相同的红肿、发痒,那片移植来的角膜也一起溃烂了。

    2010年1月5日,周霞坚持按原定的时间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摆了两桌酒席,举行了婚礼。两天后,当她再一次被送到武汉爱尔眼科医院时,这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新娘,左眼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父亲为她凑足了手术费。但周霞并不知道,这一次,植入她眼睛的角膜不再是来自一只羊,而是来自一个远在湖南的,只有9天生命的男婴。

    捐赠

    在放弃对小振和的治疗后,高雄飞开始打电话通知那些刚刚祝贺自己“喜得贵子”的亲戚,这个刚刚出生的儿子“治不了了”。

    一个亲戚在电话里提醒高雄飞,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这个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打动了。

    “如果真的能帮到别人,那我也会觉得,我的小孩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高雄飞说。他马上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并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妻子,愿不愿意“做点好事”,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

    31岁的姜桂云很少反驳丈夫的意见。这个温顺的妻子哭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能帮就帮吧。”

    在周围人眼里,这对夫妇本来就是善良的人。在高雄飞自己的汽车修理店里,他们和几个工人的关系特别好;在高雄飞的弟弟离婚后,他们又把弟弟的孩子接到自己家,一住就是近10年。

    高雄飞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他觉得,帮助别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把小孩子能留下的东西都留下来,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当然,作为一位父亲,他的选择并非没有私心。高雄飞说,捐出了孩子的角膜,就会觉得“总还有些念想在这个世界”。甚至,他觉得似乎找到了一种方法,能够让小振和的生命“就这样延续下去”。

    因为担心老人无法接受,他没有和父母商量。“我害怕老人家希望自己的小孩能走得完完整整,不愿意缺些什么。”高雄飞这样解释说。

    不过,这时的高雄飞甚至还不知道,应该把孩子的角膜捐到哪里。直到一个在媒体工作的亲戚,帮他找到湖南爱尔眼科医院的电话。

    连医院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年幼的角膜捐赠者。刚接到高雄飞电话的时候,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女孩子甚至不能确定,出生才5天的小振和,是否符合角膜的捐赠要求。不过,她反复感慨:“这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

    1月15日下午,当这名眼库协调员提着印有“角膜捐赠”的资料袋,在儿童医院找到高雄飞的时候,旁边的孩子家长们都震惊了。他们纷纷围过来,一边“警惕”地看着这名协调员,一边问高雄飞:“她不会是劝你要捐孩子的角膜吧?”

    “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高雄飞小声解释,“想看看能不能让孩子帮到别人。”周围的家长很快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拍了拍高雄飞的肩膀:“这是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

    终点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小振和一直躺在儿童医院一张银色小床里。他能看到的,是米黄色的天花板,镶嵌在其中的青绿色的中央空调,白色的荧光灯管,还有一位穿着粉红色衣服的护士,偶尔过来给他打针、换尿布。这大概就是他全部的记忆了。从手术室出来后,他再没有离开这间病房。他看不见病房草绿色的房门,看不见圆形的窗玻璃上印着的番茄图案,连爸爸妈妈的脸,他也再没有见过。

    按照医院的规定,放弃治疗的孩子应该由家长带回家,但高雄飞不愿意这么做。“孩子带回家,可能很快就没了,要是留在医院,也许还能多活几天。”于是,他找到医院医务股的股长,苦苦哀求,终于得到允许,让孩子继续留在医院,接受“保守治疗”。

    但这样一来,在儿子生前,高雄飞就再也无法见到他了。为了保证病房的卫生,他和所有的家长一起,被挡在了监护病房的外面。

    他只能回到新化的家里,陪着正在坐月子的姜桂云。因为害怕影响她的身体,全家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只有一次,小振和的爷爷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忍不住了,扭头问高雄飞:“毛毛呢?”

    高雄飞低下头,避开父亲的目光:“毛毛在医院里,还没回来呢。”可家里人心里都明白,他们的“毛毛”不会回来了。

    只有通过当地一家媒体记者的镜头,人们才了解了小振和在病房里最后的生活。3天时间里,他总是裹着一条黄色毛毯,同病房里其他孩子一样,他有时会挥舞着手脚大哭,有时会瞪着眼睛张望四周,有时只是躺在四周都是金属护栏的病床上,安静地睡着。唯一不同的是,小振和床头没有写着病例的标签,没有人按照标签的说明,推着他到不同的病房里接受治疗,护士们也不会再把他送回母亲身边。

    因为无法顺利进食,小振和很快瘦了下去,脸色也越来越黄。他睁眼哭闹的时间越来越少,多数时间只是在床上沉睡。因为身体太瘦小,一张小小的儿童病床,有大半面积空着。

    1月18日下午,当这名记者走进病房时,小振和“半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他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颊,发现肌肉有些僵硬。随后,护士们验证了振和的死亡,他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高雄飞见到小振和,则是第二天的事情。前一天下午五点多,他接到爱尔眼库工作人员的电话,说“孩子已经走了”。姜桂云哭着想见孩子最后一面,而高雄飞怕影响妻子的身体,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去”。第二天一早,他坐上第一班长途汽车,急急忙忙来到了长沙。儿童医院的太平间在医院旁边的一条    小巷子里。高雄飞站在门前,看着卷闸门缓缓升起,迟疑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阴冷的太平间,在冬季里格外寒气逼人。小振和就躺在一个棕色的编织袋里。高雄飞抱起他,发现儿子只穿着一套白色小花的病号服。

    “儿子,爸爸给你穿衣服,乖乖的啊。”这位一路奔波的父亲从随身的行李里拿出粉色的羊毛衫、橙黄色的棉衣、棉裤,一件一件给孩子穿了上去。

    “这里实在太冷了,他穿得又那么单薄……”高雄飞这样解释着。他当时转过头去,抽了抽鼻子,又给孩子的身边塞进去一个粉红色的奶瓶。

    这是他与儿子的最后一面。

    移植

    角膜摘取的手术是在小振和离开的病床上完成的。眼库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角膜捐赠者。当他们把一块墨绿色的棉布盖在小振和的脸上时,本该只露出眼睛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竟然将小振和小小的半个脸都露了出来。

    眼库的医生们曾经担心,一个婴儿的角膜对成年人来说可能会太小。因此,小振和的角膜可能“只能应急”,没办法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但看到摘取下来的角膜时,他们发现,小振和眼睛黑眼球的部分特别大,角膜的大小也几乎接近了成年人的水平。一名眼库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感叹:“如果能够长大,这肯定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孩子。”

    即使见惯了生死,儿童医院的护士们也纷纷“蒙上了眼睛”,不敢看这个摘取角膜的过程。

    至于取出的两片透明角膜,则被放入一个不锈钢小瓶子,并在一个盛有冰块的黄色保温桶里冷藏起来。

    本来,眼库计划将角膜移植给一位哈尔滨的患者。但由于这位患者被检查出了糖尿病,无法进行手术,排在第二位的周霞就幸运地获得了接受移植的机会。

    角膜移植的过程非常顺利。医生把周霞眼中的坏角膜除去,又把小振和的角膜覆盖在周霞的眼睛上,并用线紧密地缝合起来,“就好像拆掉破碎的玻璃,又重新安上一块新的一样”。

    手术完成后第二天,周霞就拆去了眼睛上的绷带。眼前的景物仍然十分模糊,但医生说,如果恢复良好,她的视力会慢慢提高的。

    现在,这个胖胖的女孩子已经开始期待这只角膜带给她的新生活了。

    重生

    在高雄飞刚决定捐出儿子角膜的时候,一名当地记者曾经希望,这角膜能够被移植给一个同样年幼的孩子。“那这个故事就更加完美,小振和‘重生’的意味就更加强烈了。”

    可高雄飞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他唯一的希望,是儿子角膜的受捐者能尽量年轻一点,这样小振和的眼睛“就可以多看几年”。如今,21岁的周霞已经令他们足够满意了。

    其实,除了年龄21岁、家住湖北松滋这些基本信息,高雄飞对周霞几乎一无所知。他和妻子没有打听周霞的电话,也没有试着联系她的家人,因为他担心,自己贸然联系,会让这一家人觉得有负担,“好像我们想要什么感谢似的”。

    周霞也没有跟高雄飞联系过。她没有手机,也不知道高雄飞的电话,她更担心拙于言辞的自己,到时候会“讲不出话来”。

    平日里,周霞的生活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不爱听音乐,不爱看书,现在为了保护眼睛,也不能看电视。而在上一次眼睛再次感染后,家人们也不许她再做家务了。

    她总是待在自己的新房里。在这个表姐帮她布置的房间里,有紫色的窗帘,紫色的衣柜,紫色的沙发,这是年轻女孩子们通常喜欢的浪漫颜色。

    可这个农村姑娘更喜欢生活里那些具体的东西。她喜欢这间漂亮的婚房,喜欢老公买给她的黑色羽绒服,也喜欢结婚时穿过的那件红色大衣。而最让她感到充满希望的,则是自己的眼睛恢复以后,她“还能帮老公做些家务”。

    只有在谈起新婚的丈夫时,周霞有些呆滞的眼神中才会透出欣喜。她的母亲很少讲话,父亲又要打工,又要种田,更是很少跟女儿交流。直到有记者到家中采访时,他才想起来仔细看看女儿,并吃惊地问:“你的眼睛怎么还这么红?”

    手术1个月后,周霞的左眼球仍然泛着一大片血色,她还在耐心等待自己的康复。现在,她每天需要用3种眼药水、3种药膏,稍有刺激就会泪流不止。但这个被病痛折磨了一年的女孩子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希望

    从医院回到家后,大儿子振强第一个跑过来问高雄飞:“弟弟怎么没有回来?”高雄飞犹豫了很久,告诉小振强,弟弟“永远不会回来了”。这个刚刚发誓要好好学习、长大挣钱给弟弟治病的男孩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清亮的童音大哭起来。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小振和的痕迹被有意从家里抹掉了。长辈们很有默契,不再谈起这个早早离去的小儿子,姜桂云也把孩子的新衣服都送了人。甚至,高雄飞把儿子的骨灰也留在了长沙,因为爱尔眼库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所有的角膜捐赠者,都会被埋在长沙市郊的凤凰山。那里风景优美,而且是长沙“风水最好的地方”。

    只有一个纪念杯被孩子的奶奶留了下来,塞在柜子的最里面。那是一座30厘米高的透明纪念杯,在纪念杯的顶端,有一只眼睛形状的雕塑,而在下面的支柱上,刻着一句话:留取光明在人间。

    高雄飞说,这是儿子在家里“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但伤痛的情绪还在这个家庭里挥之不去。有时候,小振强会趴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让妈妈再生一个弟弟;有时候,高雄飞和姜桂云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看手机上保存的小振和的照片。

    “和他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姜桂云看了一眼大儿子,轻轻地说。

    这对年轻的父母,正努力让自己从伤痛中解脱出来。“至少,他还能用自己的眼睛,帮助这世上的其他人。”高雄飞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多了些“心安理得”。

    2月10日,通过前来采访的记者,周霞第一次给高雄飞打了电话。整个对话中,周霞紧张得只会不断重复几个句子:“谢谢高叔叔”,或“新年快乐”。反倒是原本不善言辞的高雄飞不断问周霞,家里有几口人,父亲做什么工作,眼睛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这次短暂的通话结束后,高雄飞不断抱怨,家里信号不好,“好多问题都没听清”。而周霞则涨红了脸颊,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很久都讲不出话来。

    她大概是太紧张了,站起身在屋门口吹了吹冷风,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家的门外,是不同于湖南的另一幅画卷:土地不再是暗红,而是泛出了黄色;一小片平整的农田里,立着一座灰色的小屋;天空正下着小雨,不远处的山透出一片湿润的绿。

    这个21岁的女孩儿轻轻地笑了。在她的面前,那些熟悉的山峰、田野,正和自己的生活一起,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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