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松茂：贪生怕死，算什么总经理

    一位公司老总的失踪，成了上海滩的大新闻。它和“一二八事件”的爆发，同时登上了第二天上海所有报纸的头版。

    失踪者名叫项松茂，是中国第一家近代制药企业五洲大药房的总经理。他和他下属的11名店员，被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带走，其后不知所踪。家人与同人四处打听，却杳无音讯。

    失踪缘由，与项氏平日所为大有关联。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这家企业便组织抗日义勇军一营，项氏自任营长，每日冒着凛冽的寒风，在青云路的空地上进行操练。他还担任上海抗日救国委员会委员，封存了店内所有日制药品。

    “一二八事件”当日，日军便冲进药房，将留守的11名员工全部劫走。项此时并不在场，可这个总经理决定以身犯险。有人劝其避避风头，他大义凛然道：“贪生怕死，算什么总经理！”随后，他亲赴敌营要人，从此再未回来。

    不过，了解项松茂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宁波人历来以“胆色”著称。在“一二八事件”爆发之前，在制药业这块战场上，他已孤身与几大强国抗衡多年。有后人曾评论道：“项氏一生，便是近代中国制药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真实缩影。”

    在项氏之前，中国的西药市场，完全被西方国家所垄断，中国人渴望能够自己生产出真正的现代药品。这个梦想，一直到项松茂担任五洲大药房总经理后，才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原本，这只是一家上海滩上生意红火的药店，但项松茂的志向并不停留在此。1911年，在他接手药房后，便选派业务骨干前往日本和欧美发达国家，考察这些国家的制药体制。

    在同人们的眼中，这个总经理“事无巨细，必躬必亲，每至夜半始寝”。即便用今日的眼光来看，项松茂随后在五洲建立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也并不过时。

    在董事会、总经理之下，有店务、厂务、店厂联席会议和技术会议，又按生产、营业、财务、管理4个系统，设置层级部门。他并不因私徇情，亲弟弟染上鸦片烟瘾，又不戒烟。项松茂便把弟弟辞退。

    从五洲开始，中国人在西药上开始不再单纯依靠进口。这家企业按照各国药典的不同规格，开始自制牛痘疫苗、醚精、纳夫他林、柠檬酸等化学药用原料。项又开始仿制外科手术器械和医疗设备，这也成为我国外科手术器械制造的鼻祖。

    “使用国货，抵制洋货”，是项松茂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甚至派员工改名换姓，混进英国工厂当职工。这个员工一连干了9个月，把英国人的技术摸了个透。

    五洲最有代表性的产品，便是“人造自来血”。这种治疗贫血的药物，在巴拿马博览会上获奖，畅销到连外商都眼红，德国药厂甚至开始仿造。项松茂发现后，立刻向公共租界巡捕房投诉，最后以获胜告终，德商的产品被没收查处。

    尽管在当时的中国，五洲已经是最大的制药企业，项松茂也一度成为上海商会的理事长，但“精诚勤俭”，却一直是这个外表严肃的宁波人的座右铭。

    在子女的回忆中，项松茂的内衣总是补丁摞补丁，每顿饭只有一个荤菜，一条吃剩的鱼，他都要交代管家留着下顿再吃。他的子女都要按照父亲的规定，每天写大、小楷，他觉得好，就给上一点奖励—5个铜板。

    然而，这个中国制药业的“开路先锋”，就这样失踪于淞沪会战的战火之中。一直到数年后，其家人才获知，项松茂与11名下属，于1月31日清晨被枪杀于日本军营。

    这个总经理为人们留下了最后一个人生场景——日本军官怒喝道：“还敢抵抗我们么？谁抵抗我们就杀谁。”项氏从容答道：“杀便杀。中国人不爱中国爱什么？”

    在其身后，五洲的员工们用一种特殊的形式，纪念着它的创始人。在项松茂失踪后的第四年，一幢十层楼高，“远东第一”的药业大厦，在原来五洲总店的地基上落成，子女还在大堂中举行了公葬，设立了他的衣冠冢。

    在公葬中，友人带来挽文，可谓恰如其分—“明哲保身，不抗日，不拒货，可以不死；不救人，不冒险，可以不死；对敌酋长跽乞怜，肯屈肯辱，可以不死。而项君竟以抗日，拒货，救人，冒险，不辱，不屈，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