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富时代”的理想星火
作者在自序中说,“是书籍引发书籍。我还记得第一次阅读到《骑在铁公鸡上》时的快乐——保罗·克鲁在中国的火车上度过了一年之久,从广州到哈尔滨,从上海到新疆……他观察、呼吸、品尝、发呆、焦躁,偶尔尝试交谈。他写作的那个中国,我如此熟悉,以至于闭上眼睛,就能闻到夜晚马路旁大排档上的烤肉香气,看到那些有时无所适从、有时又安然自得的眼神……
像很多读书人一样,作者从书籍记载中找到一条路线:爱辉—腾冲,从中国的东北端点划向西南端点。在这条线路以东,是现代中国,充满了现代文明的迹象和占大数的人口;它的西部则长期处于地广人稀的局面。两极之间的地带,那些普通的县城与村落,无疑具有过渡形态和多样性,也具有足够的代表性。这样的旅行,被赋予了田野作业和社会考察的性质。
作者的旅行也经过山西,那里的很多矿区惊人的一致:连绵不绝的超载的重型货车,总是把刚刚维护好的公路轧得坑坑洼洼,货车裹挟着风雨,裹挟着煤尘,漫过之地,无论是山体、雕塑、居民户、树木,无一例外地全部披上厚厚黑尘,无人践踏之处可以拓出清晰的鞋印。这些永不消失的超级货车,运走的是财富,留下的是陈迹。一到夜间,那里就变成了城市人们消费的娱乐地。
作者说,他本想写一部游记,但可惜耐心与观察力的双重不足,让他不得不经常选择用历史背景来填充现实描述的不足:他以急风暴雨式的速度向南方穿越中国,沿途的小镇、打工者都成了他对话的对象;他去了三峡、记录宜昌的春节、对话卖气球的小余;他去了台湾,以“青天白日旗与福尔摩莎”来素描台湾,试图完成一次对台湾历史的压缩式诠释……在这些旅行中,他最熟悉的祖国成为“陌生人”——他所说的陌生,是指在他的旅行中看见了快速变化中的中国,看到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民族正在经历着历史上最大的变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精神生活像无根之萍:他们迷惘却又蕴涵着无尽能量;他们有快乐、残忍与痛苦,却没有真正的悲剧;有四处泛滥的情感,却鲜有值得铭记的爱情;人们工于算计,却没有一点长远的眼光;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不过是为了逃避眼前的无力之感……
书中有现代中国的小角落,有处于高度敏感期的三峡,有灾难前后的北川县城。作者结识了许多普通小人物,倾听他们微小的梦和残酷的现实。比如,“卖气球的小余”。像其他小人物一样腼腆、乐观、对异性毫不掩饰地追逐,他是中国普通人的代表。他不是所谓的成功人士,没有因为投机而暴得大名,甚至他连谋求像样一点的生计都很困难,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喜怒哀乐才会触动人——历史大事件是伟人写的,但历史的究竟,是最普通的小人物书写的。在作者笔下,这些普普通通却书写了时代的小人物,散发着隽永而恒久的气息。
在书中,作者除了一再提及的文化断裂感,还多次说到“当下同集体主义时代的区别,或许在于人们有了更多的相对自由,但同时,也意味着个人的生活更加缺少保障,缺少安全感”。这是作者行走在现代中国时,在微观角度观察到的一个确实的实况。它无论从历史文化还是从经济层面上来说,这都值得注意。
有人说,“对于一个以‘致富’为唯一生存准则的时代,丛林法则和达尔文主义的盛行似乎是一种必然。但是,总归要有那么一些人去呵护住最后那点理想的火星,总归要有那么一些人用夸张和尖利的声音去引导精神的方向。我们都是一些最终都到达不了目的地的人,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像稻草人一样地矗立过,历史的大风总要从这里吹过,我们和它处在同一个方向度上”。这就是《祖国的陌生人》的价值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