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守望者

    2008年5月2日，赵鹏接送孩子上学。

    刘南勇摄／CFP供图

    贵州省毕节地区大方县雨冲乡油杉河村是一个偏远而贫困的山村。2003年，村里的姑娘张梅嫁给了一个与她同龄的男人。结婚时，不但没有办仪式，她连个定情信物都没收到。结婚后6年多，张梅跟着这个男人，日子过得又穷又累。

    张梅的丈夫叫赵鹏，是油杉河村的代课教师。9年来，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村青年，几乎靠一个人的力量，支撑着村子里唯一的小学。

    在赵鹏心里，妻子是他唯一对不起的人。

    没有墙的教室

    赵鹏办的小学叫油杉小学。在他办之前，油杉河村有过小学，也叫油杉小学。但由于村里条件太差，老师待遇太低，很多老师来了不久就走了。在油杉河村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一所真正的小学。

    赵鹏9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小时候也在油杉小学读过书，只念了一年级。妻子张梅当时是他的同班同学。一年后，老师走了，学校没人上课了，赵鹏就转到其他小学去读书了。

    1999年，赵鹏初中毕业，差两分没考上师范学校。就在这一年，癌症夺去了他父亲的生命。这个贫困的家庭，就剩下17岁的赵鹏和3个年幼的妹妹。

    在父亲患病期间，赵鹏开始到乡里学医，想学好了给父亲治病。父亲去世后，他开了一个诊所，当起了油杉河村的乡村医生。

    17岁的赵鹏担起整个家庭的重任。几个妹妹都到了上学的年龄，村里却没有学上。赵鹏开始有了在村里办学校的想法。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赵鹏下了决心。

    有一次，油杉河村的干部去乡里开会，乡里的一位领导嘲笑他说，你们那儿的人都没什么文化，连个小学都办不起来，你们那村子不行了。

    赵鹏听说后，心里很难过。他心想，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被人这样看？自己读了几年书，应该做点事情来改变村里的现状。于是，他找到乡政府要求重办村小学。

    那时，村里原来的校舍已经快塌了。赵鹏凑了200元，租了一间木房子，开始办学。

    那间木房子，只有几根柱子撑着房顶，没有围墙。赵鹏从街上买了一些便宜塑料膜，把房子四周糊起来。没有板凳，学生们刚开始就站着上课；没有桌子，就用木板搭起来。

    2000年秋天，油杉小学就这么办起来了。

    沉甸甸的课本

    刚开始，这所小学只有30多个学生，6个年级的孩子都挤在这间木房子里上课，赵鹏给其中一个年级的孩子上课时，其他年级的孩子就上自习。由于以前没有学上，有些孩子都十一二岁了，才来上一年级。

    到了冬天，师生在这间木房子里烧柴取暖，但上课很不方便。后来赵鹏和家长商量了一下，每个学生带一个板凳和几块煤过来，终于解决了凳子和取暖的问题。

    那时，每个学生一个学期的学费是40元钱。然而，一部分家庭交不起学费，就一直欠着。这40元钱中，有20多元用来购买教材。所以，收上来的钱，连买教材都不够。

    无奈之下，赵鹏一个人跑到山上去砍杉树。父母过世后，留给赵鹏仅有的一点遗产，就是山上的一些杉树。一棵杉树能卖几十元。卖杉树的钱，赵鹏就补贴在学费里，到县里去给学生们买课本。

    从油杉河村到大方县城有200多里路。那时路还没有修，其中有一段很长的山路只能步行。每次赵鹏到县里，第一件事情就是等。因为他办的是民办小学，县里的书要先发给公办小学，然后才能轮到他。30多个孩子的课本包括语文、数学和家庭作业，大概有六七十斤重。

    买到书后，赵鹏先从县里坐车到百纳镇，然后自己扛着几十斤重的书，花6个小时，一直走到村里。

    后来，学生越来越多，课本重得实在背不动了，赵鹏就借了一匹马来驮课本。有一次，马在路上滑倒了，课本全掉在地上。赵鹏一本一本捡起来，然后一直用手扶着马上的课本，慢慢回到村里。回到家后，他的腰已经疼得伸不直了。

    不离不弃的守望

    2003年，赵鹏和张梅结婚。因为没有钱，他们不但没有举办婚礼，连定情信物都没有。

    由于学校一直需要补贴，还有几个妹妹需要照顾，家里的生活一直很困难。2004年，张梅生下女儿倩倩后，想出去打工，但被赵鹏劝住了。赵鹏说，旁边后河村的老师走了，孩子们没有学上，你去教他们吧。

    张梅同意了。于是，张梅也开始在小学里上课。

    后河村离他们家10多里地，得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那段时间，夫妻俩只能每周见一次面。两年后，张梅把后河小学交给接任的两个老师，回到油杉河村。回来后，张梅开始和丈夫一起，在油杉小学给孩子们上课。她教一、二和四年级，赵鹏教三、五和六年级。那时，学校已经有90多名学生了。

    2006年开始，雨冲乡开始实行学生成绩统一检测。油杉小学的孩子们到乡里的中心校去参加考试，成绩很好。有个孩子考了全乡第一，孩子们的平均成绩高出全乡平均水平一二十分。

    赵鹏每天除了上课，还要给村里人看病。下课后，还要带妹妹上山干活。有时候，大家干累了，在一旁休息，赵鹏就一个人坐在山头上改作业。

    2006年冬天，一场大火把父亲给赵鹏留下的一幢木板瓦房烧毁了。无奈之下，赵鹏和妻子借钱又建了几间小平房。由于收入低，后来他们又把这几间小平房卖了，准备在学校楼上搭两间小平房住。

    那段时间，赵鹏总是对妻子说，咱们现在是挺困难，但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

    张梅曾几次对赵鹏提起，家里太困难了，找别人来代课，咱们俩出去打工，赚一些钱补贴一下家里的生活。

    赵鹏也心动过，他说，只要找到老师，他们就出去打工。但由于条件差、待遇低，他们始终找不到愿意来油杉小学教课的老师。

    而且张梅发现，只要赵鹏一看到学生，出去打工的念头就一点都没有了。

    赵鹏对妻子说，咱们这个地方人穷，生活条件不好，主要还是因为没文化，要改变的话，就一定不能让孩子们没学上。

    绝境中的温暖

    2009年10月，赵鹏突然连续发高烧。刚开始，他以为只是感冒，就没放在心上。然而，病情一直不见好转。张梅劝他去医院检查，他不肯去，担心没人给学生上课。

    后来，赵鹏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叫妻子帮他扎针。由于妻子没有学过医，赵鹏身上常常被扎得到处是针眼。

    一天晚上，张梅在给他输液时，发现赵鹏在偷偷流泪。张梅问他怎么了，赵鹏说，父亲是得癌症死的，感觉自己这回也轻不了，如果有什么事，村里的孩子们到哪儿去上学。张梅说，你身体这么好，不会得那样的病，如果真得了重病，我卖房卖地也给你治。

    2009年11月5日晚上，赵鹏的体温升到了40℃，全身滚烫，人也有些迷糊了。输了一晚上的液，烧还是没退。

    这次，张梅发火了。她对赵鹏说，我必须带你去大医院，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学校怎么办？

    11月6日，张梅通知学生们放一天假。然后，她带着家里仅有的2000元钱，陪赵鹏到毕节的医院里看病。赵鹏被确诊为白血病。医生说，医疗费得好几十万元。

    油杉小学9年来第一次停课。夫妻俩走后，村里找不着人来顶。学校一连停了20多天的课，114名学生面临失学。

    赵鹏和他的油杉小学，一起陷入绝境。

    得知赵鹏患病后，油杉河村的村民和孩子们纷纷为赵鹏捐款。孩子们有的捐了5角，有的捐了1元。还有从油杉小学毕业多年的学生，也专门赶来给赵鹏捐款。

    获知消息，自2007年起就一直支教油杉小学的广东商学院青协“向日葵天使”，在网上发出为赵鹏募捐及赶赴贵州支教的倡议。2009年11月底，广东商学院3名志愿者与贵州1名志愿者会合，来到油杉河村。12月1日，油杉小学复课。

    赵鹏的事迹经媒体报道后，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前来为赵鹏捐款。1个多月里，社会各界捐款70余万元。2010年3月21日，贵州医学院附属医院成功为赵鹏进行了骨髓移植手术。

    3月22日，躺在隔离病房里的赵鹏，手里拿着电话，和站在窗外的妻子一起，平静地向记者讲述他们的故事。

    赵鹏说，人活着，不一定是为了自己，我就是想改变村里人的状况，有很多人其实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但因为没文化，所以不知道怎么去做。

    某电视台的记者在采访时告诉赵鹏，全国很快要清退民办教师。赵鹏说，这样的话，他不一定还能回到油杉小学。但即使不能上课了，他还是希望油杉小学能继续办下去，因为，一个村子要是没有一所小学，那很多孩子就没希望了，村子也就没希望了。

    赵鹏说，收到的捐款还剩下一部分，他想用这些钱盖一个教师宿舍，让新去的老师能待得住。

    目前，在大方县有关部门的协调下，油杉小学已经盖起新教室，并派去新老师。今年春天，100多名孩子的读书声又在大山里响起。

    本报贵阳4月4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