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培的红字
一
嫁给小正前,凌培如一张白纸。她常羞惭,26岁了,男人的手还没牵过呢。
凌培颇有几分姿色。可大学时代,她的好时光都花在学习上,毕业、工作……一眨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所幸的是,相亲认识的小正和凌培特别投缘。初次见面,两人印象都不坏;再见面,两人竟好几次打断对方,抢着说话;第三次见面后,小正给凌培发短信: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相亲、恋爱、结婚,一年间全部搞定。婚后,他们与小正的父母住在一起。
二
蜜月归来,凌培在自家新房过的第一夜就被吓了一跳。
情到浓时,凌培尚留一丝清醒。她冲向衣橱,在衣橱右下角摸索着,试图找到塞在那里的避孕套,但遍寻不到。她又想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有盒避孕药,她拉开抽屉,果然,药盒在那儿。
药盒很轻,凌培拿起来时,已觉得不对劲。打开药盒,谁知,是空的。凌培再抖抖,听到纸质物摩擦的声音,她往下一倒,飘下一张纸条。
纸条两寸长,一寸宽;纸条上的字迹是婆婆的——“妈妈希望你们尽快要宝宝。”不用说,衣橱右下角的寻而不见,抽屉里的空药盒,都是“妈妈希望”的神奇作用。
一个清醒的夜,一个冷静的夜,一个辩证分析而非卿卿我我的夜。
凌培目瞪口呆,转过神来对同样震惊的小正说,明天你和妈说,我们刚结婚,还不想那么早生孩子。“刚结婚,就要被孩子、奶粉、尿布覆盖?”
三
事实证明,小正的沟通是失败的。
第二天,家里剩下婆婆和凌培两人时,婆婆对着凌培,侃侃而谈。
婆婆的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中心两个理由。
中心自然是希望凌培快点生孩子;理由呢?一、生孩子是女人的本分;二、生孩子能稳定夫妻的感情。说到这,婆婆不无担忧地对凌培说,由于小正和凌培的感情发展太快,她总隐隐觉得顺利得让人起疑,凌培惊笑起来,“疑?”婆婆看看她,没说话。
以后的日子,凌培就活在婆婆营造的“利于生育”的氛围中。
卧室,墙上的风景画被婆婆拿掉,贴上了两个胖娃娃玩耍的海报;床头的婚纱照保留着,不过在凌培和小正的像中间,婆婆细心地粘上红色牛玩偶,意为生个牛宝宝。
一日,凌培买了盒芒果蛋糕,婆婆随口问多少钱,凌培答了数,婆婆开讲了,“等你有了孩子,就不会这样乱花钱了”“以后你买什么东西,都先换算成奶粉,想一想再买……”凌培在意念中昏死一千次—全家已经进入生育战备状态,并随时开始演习。
四
“我不想成天就是生孩子、生孩子!”凌培把头搭在小正的胳膊上,“我的生活应该还有些其他的……我对我的人生有自己的安排……”
小正却分明不在听,凌培掐了他一下,小正大叫起来。凌培受了惊,也叫了起来。
几分钟后,客厅传来轻微的吧嗒吧嗒声,那是有人穿着拖鞋,故意只用鞋尖走路,不想弄出声响。
小正却对这吧嗒声分外敏感,他打开房门,探头看看客厅,回到床上时,抓头、挠腮、捂脸,一气呵成,稍顷,他对凌培耳语:“妈昨天一晚上没睡,一直坐在客厅。听到我们没有任何动静。她认为,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或者,身体有问题……”
凌培费了半天劲,才明白,小正继续:“刚才,妈可能又坐在客厅,不过,听到‘动静’,就回去了。”“动静?”凌培想起刚才两人同时叫了一下,恍然大悟。
小正长叹:“我妈究竟要干什么啊!”凌培没说话,她的视线落到头顶的玩偶牛宝宝,她拽下粘钩,将牛宝宝扔到墙上,“砰”,弹到小正的脚上。
五
凌培正上班呢,接到长途,凌妈妈打来的。
离上次“客厅脚步”已好几个月,凌培一次两次被公公婆婆谈话还有些忐忑,次数多了,就像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罚站的差生——“反正就那么回事”,“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她的策略逐渐变成不说话、少说话,能加班就加班,能晚回家就晚回家。
原来婆婆对凌妈妈说,你劝你女儿去体检一下吧。我怀疑她有病。凌培一听,火冒三丈,其实她表面上非暴力不合作,私下里想来想去,已开始着手怀孕事宜。
回家后,凌培说,我不去体检,我没病。婆婆说:“你没病,为什么怕体检?”小正想和稀泥,却被两个女人四只手推开。
“出门在外,谁不往家里报平安?现在我妈以为我有了什么大病。”凌培带着哭音,这是她结婚以来第一次正面表示她的不满。
婆婆拉着小正的手说,她一直觉得他们的感情顺利得让她起疑,现在这“疑”终于破了,是凌培的“病”,“要不怎么会那么快要和你结婚?”小正啼笑皆非,欲辩忘言。
六
凌培被敲门声惊醒。这是婆婆第三次说服她去看病。
小正说,妈,这才几点!婆婆说,去医院,当然早。凌培竟起床了,小正奇道:“你要去看‘病’?”凌培没吭声,她想过了,和婆婆僵着也不是办法,干脆体检一下,让她放心吧。
三个小时后,凌培捏着化验单,百感交集。
她执意不让婆婆陪她进诊室,企图保留最后的尊严。现在化验单上,盖着鲜艳的戳,是鲜红的字“阳性”。她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喜意如一滴墨落在纸巾上,好一会儿,才渐渐洇开。
当她终于确信这是真的,有些彷徨、恐慌,化验单始终在她手中紧紧地攥着,攥得左上角的纸有些皱。
“男士免进”的牌子在她身后老远,婆婆站在她面前时,她都没发觉。“快说啊!究竟怎么样?”婆婆想确定凌培的“病”,又怕确定。
凌培委屈得一撇嘴就要哭,她把写着红字的化验单递给婆婆。“啊?我儿媳妇怀孕啦?”“啊?我要抱孙子啦?”化验单的左上角被婆婆捏破。
凌培流下泪来,委屈却渐渐消解——她一分为二,怀着孕的身体,站在这儿,另一个自己附在那个拿着单子,不住“啊”“啊”的女人身上,表达着狂喜。
等婆婆拉着凌培的手,殷殷问“想吃什么”,“现在感觉怎么样”,连下台阶,都不忘提醒凌培小心,凌培终于被拉回现实里。
婆婆甚至打了辆车,直至上车,化验单还捏在她的手里。
婆婆絮絮叨叨着,“小正要是知道,该多高兴!”她的脸和前些日子完全两样,全然忘记多日来,她对凌培的没好气。
“还要打个电话告诉你妈。”话音刚落,凌培想起今天来医院的初衷,“是啊,告诉我妈,我没病。”凌培貌似轻松地说。婆婆僵住了,她想说些什么,却分明心虚。凌培瞅着她,有些小得意,“哎,我这好比额上写个‘王’,病猫当老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