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梦想着英勇牺牲
实在没书读,课本用的是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半个学期下来,我已能倒背如流。终于有了机会:回县城探望正在受苦受难的父母时,我和哥哥从红卫兵抄家后幸免存留的书籍中,搬了两箩筐回乡下。从此,这些书成了我童年时最好的伙伴。
夏天上山砍柴,累了,躺在毛茸茸的草地上读《欧阳海之歌》。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那个时候,很多人有过这样一种幻想,那就是像欧阳海、雷锋一样当个英雄,幻想着有一天也能碰到一匹惊马出现在铁道上,自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像欧阳海一样,为抢救国家的财产而英勇牺牲。
农村的生活和耕作,用艰苦和辛劳是难以描述的。但我精神上却感觉非常富足,因为我可以为我的乡村伙伴们讲书中的故事。虽然物质极度匮乏,但英雄主义的情结填满了我们幼稚的心灵。
“文革”结束,恢复高考第一年,我顺利考上大学。坐在教室里,抬头看见的是瓦片,夏天酷暑炙烤着我们。但中断了十年学习生涯的学子,个个挥汗如雨,如饥似渴地聆听每一堂课,从来不会有人舍得缺课。
大学四年,我以拼命的速度偿还过去欠下来的读书债。从雨果到巴尔扎克,从普希金到托尔斯泰,从拉伯雷到莎士比亚,从《论语》到全唐诗,从《左传》到《三国演义》,我读着老师为我们指定的所有中外名著。
现在回头想想,大学时最愉快的事情也是读书。南方的春天来得早,阳春三月,已是姹紫嫣红、油菜花扑鼻香的时节。坐在教室里,手里捧着刚刚出版的文学刊物,细细地品味蒋子龙的《乔老爷上任记》,思考着刘心武《班主任》的意义,我朦胧地感受着一场即将发生的伟大变革。20岁刚出头的我,一种有别于童年时理想主义的壮志豪情油然而生。
大学毕业后,做了几年记者,感受到知识的不足,我来到北京继续求学,毕业留校,做了大学教师。不久,我终于有了自己独立的书房。我的专业是新闻传播学,渐渐地,书越读越薄,涉猎范围越来越小了。本专业内,如果说哪些书对我影响较大的话,回想起来,似乎是1984年在湖南人民广播电台备考研究生时偶然接触到的一本油印的《传播学》。这本由中国社科院新闻研究所编译的小册子,让我知道了在新闻宣传的教条之外,还有大众传播、人际传播和组织传播这样的研究领域,还能运用社会学、政治学、心理学等学科知识来研究人类传播行为。似乎是1996年,我随大陆新闻教育代表团赴台参加“两岸新闻传播教育学术研讨会”时,在那里接触到的关于传播批判理论和媒介批评的书籍。阅读这些著作,联想着大陆的媒介生态,使我萌生了开展大陆媒介批评研究工作的想法。我把大学时读过的文艺理论书籍重新翻出来,仔细比较着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与传播批判理论、媒介批评的异同。渐渐发现,我大学时曾沉醉其中的文艺批评理论,对研究媒介批评理论有着极大的借鉴、参照作用。
回顾我的读书生涯,最大的收获不在书房里,而在生活和实践中。如今,人到中年,儿时和青年时代的理想主义激情已化作一潭平静的秋水,但对好书的信仰却永远不会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