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于旅行之外的闻香路线

木雕极品当用沉香做材质。
在法国有闻香之旅,人家会带你到南部,看成片的花,看著名的法国香水、化妆品、香皂是怎么制造的。在印度有闻香之旅,人家会向你展示精油、香料,让你在花瓣SPA中被人按摩着昏昏欲睡。到泰国也会有闻香之旅,主人会拿出大块的木头,让你分辨气味,看他们是怎么将鱼啊象啊雕刻出来的。惟独在中国没有谁组织这种线路。
这也许是个时代特点。由电脑织成的网络无处不在。只要有眼睛耳朵享受多媒体、三寸不烂之舌安顿周围的人和自己的食欲,留着触觉点票子就够用了。要嗅觉干吗?
朋友听说我对国内游有如此遗憾,便安排了一条闻香线路。在福建莆田的板头镇,道路两旁农田之间是连绵的红木家具店。进了宋师傅的店门,一股浓烈的木香扑来,朋友们四散奔向自己所爱。新婚的小朱和小马一屁股就坐在了一个两米五长两米宽的雕花大床上。床头雕满童子与山水。主人过来拍着铺在上面的麻将凉席,摸出来了吗?是小叶紫檀。我说怎么总有清香呢。这张凉席由几百块木块组成,每个上面都刻着一个双喜字。
同行的林老师坐在一个明式太师椅里不起来。他说,没想到明清家具那么人性化,坐在上面颈椎和腰椎非常舒服。
我则扑向了一排刻着春夏秋冬四扇屏的书柜。暗暗的红色透着历史和荣耀,要是把我那些宝贝书放在里面,它们得多幸福啊。凝视着宽阔的花梨木书桌,我浮想联翩,书房里书香在心里盘旋,柜香、桌香在口鼻间流淌,那是什么劲头?林黛玉说读诗的时候是口角半凝香,中间肯定既有诗的恒久之美,也有红木家具统治的书房之气吧。
福建的朋友说,红木家具动辄几万、几十万元,如果你只能买一样,就买床吧,它对身体的好处太多了,“专治失眠”。他们店的很多家具都被北京来人直接订走,床是最受欢迎的。
想起我老家的全套红木家具,有八仙桌、太师椅、条案、立钟和像戏台一样的大床,刚改革开放,两万块钱就卖掉了,毫不心疼。大家迫不及待地在城里买组合柜、折叠椅、席梦思,快步与现代化接了轨。可惜风水轮流转,连戴着最小资、无污染光环的宜家家具,也不值钱了。现在,我只有在沉得难以挪动的书桌和太师椅前流口水的份儿。买不起。
正搓火,宋师傅带我们走进了他的红木工厂。一阵阵香气扑鼻,原来是工匠们正在打磨花梨木的椅背,木屑飞扬带着植物独有的香气。我蹲在一堆花梨木屑前,不忍离开。宋师傅看出我的穷酸,倾家荡产也买不起一套花梨木紫檀的桌椅,便告诉我秘诀:红木有很多种,最便宜的是鸡翅木和红酸枝,他认为,红酸枝家具的价格还未被炒起来,可先行买下等待增值。我摇头。红木家具被冷落那么多年,忽又蹿红,无非是大家忙着投资增值,利益驱动,能够真正理解红木在中国为历代所珍爱的人有多少?
“那么喜欢香味,去我朋友郑春辉家看看吧。”在宋师傅的指点下,我们来到一座四层楼房前。郑春辉家后院,摆着一圈二三十米高的木桩,有五人合抱粗的,十人合抱粗的。主人一一指点,这是从江西进的,这是从缅甸买的,这是从印尼运回来的。
我耸着鼻子嗅了嗅,甜甜的,檀香!穿过了一面面雕满了凤凰奔马的黄羊木墙,循着香味上楼,在三楼,主人指点,这是专门雕刻檀香的工厂,隔壁是做沉香的工厂。两间不起眼儿、用门帘隔开的房间,堆满了香得要人命的木雕艺术品。宋师傅说,懂行的人能从这厂子里弄出点锯末都会高兴死,沉香太难得了。
在几十万年前,沉香木郁郁生长之时,遇到了雷劈,或者其他伤害,就在伤口上分泌一种黏液疗伤。这种带着精油的木头又因气候变幻、山海挪移,落在水里。浮木被水浸泡,越来越重渐渐沉入水底。中国历代都是将这些沉香万金买回,雕刻成家具或工艺品为人品嗅把玩。
是木头就会有纹理、伤疤,它生命的流线与伤痕,顺遂与劫难都写在身体上,而郑春辉这些师傅,就是善于将丑陋的疤痕,提升成深远的意境。而我们欣赏它把玩它,实际上是在体悟一段生命历程。
坐在沉香工厂发呆,我竟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原来那一派沉沉甜甜的气息,和展开历史书的心境相通。当年的追亡逐北,天海相思,折戟沉沙,如今都平静得变成一截木头,你抚摸它,追思它,层理又变了许多;你在空气中嗅嗅,远也是幽幽淡香,近也是幽幽淡香,实在是明月清风宠辱皆忘。
为什么在法国、东南亚的闻香旅程不能有这样一段感慨?是他们的香太煽情了还是太霸道了?参观过郑春辉的作品就明白了,因为这段木头的旅程很中国,它掀起了我沉在记忆海底的文化清香。我无语,只有拈花相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