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碗阿道克船长

郝刚刚门口一大早就排起了队
伙计们把锅敲得咣咣响
“想死个人儿的羊杂汤”,到太原,下了火车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去郝刚刚!”13年前的一顿羊杂汤,让我想念至今。
在这13年间,对太原这个没啥个性的城市,我所有回忆都浸泡在了一碗浓浓的羊杂汤里。以至我一直担心郝刚刚会消失。第一,太原人民被煤矿养得富裕了,吃肉成了小意思,谁还吃羊杂这种下等食品?第二,人们对胆固醇的恐慌与日俱增,听到“下水”两字避之唯恐不及。城市化车轮滚滚,健康理念大潮汹涌,从哪点看,羊杂也和现代都市靠不上边。
郝刚刚不仅在,而且三伏天32摄氏度的早晨,还有人立于门外排队。记得有本书叫做《腰花怒放》。我觉得羊杂就是一团团怒放的花朵,还没吃进胃,我已心花怒放了。
为什么总忘不了郝刚刚?朋友问我,我一愣,仔细想了想这种思念的感觉。羊杂汤对于我,就像《丁丁历险记》里的阿道克船长。他性格粗鲁,遇事冲动,缺少谋略,常常笑话百出,是个有名的酒鬼外加“偏执狂”。小学的时候迷丁丁,觉得他机智勇敢还很帅气,等多年不看这套画书以后,回想起来,最让我牵肠挂肚的竟然是阿道克船长。他顽劣固执,迷离迷糊、常常破口大骂的模样实在让人难忘又喜欢。
就像眼前这碗羊杂汤,我明知它胆固醇奇高,夏天不该吃,却抓耳挠腮地馋。走进羊汤馆,似乎就跟高贵、优雅、小众绝了缘。但迷恋它的人,一定是有赤子之心的人,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和想法,讨厌故作姿态的所谓精英。
太原人爱羊杂割,特别是冬天。天刚亮,郝刚刚的大锅上方那一支摇摇晃晃的黄色电灯泡已经亮了。伙计强睁着惺忪的眼睛像是叫醒服务,将大铁勺咣咣地往锅上敲,敲得自己和食客都清醒了。一位广告界大拿说,郝刚刚为什么那么多年都火?就是这些老师傅懂得每天用铁勺敲铁锅,生意越敲越旺。
瑟缩的人发现座位已满,就点出四五块钱,抱一碗羊杂汤在寒冷的街边蹲着,呼噜呼噜地狠吃狠咀嚼。看他们香喷喷享受的模样,好像严寒都后退三尺,给羊杂汤面子了。
别看吃的模样难看,但羊杂汤却是御膳出身呢。据传,山西人吃杂割始于元朝。元世祖忽必烈由晋地入中原,路经曲沃县时,其母庄圣太后染疾,曲沃名医许国桢为其诊治痊愈,成为忽必烈之母的宠信御医。许母韩氏善主厨,随其子侍奉庄圣太后。韩氏见蒙古人吃羊肉,弃下水甚感可惜,即将羊下水拾回洗净,煮熟,配以大葱、辣椒,其味甚美。太后品尝也赞誉不止,即赐名“羊杂酪”。
中国的民间藏着国宝、才子、没落贵族以及贵羹佳肴,好东西不怕岁月消磨,更显意味深远。山西人说,这里的羊杂汤是一项“大众运动”,就像进澡堂,没有贵贱之分。羊杂馆一般都不大,装饰也不豪华,热气腾腾,空气中弥漫着膻味。高贵也好、贫贱也罢,大家都是左手送上山西面的烧饼狠咬一口,右手紧接着递上一筷子羊杂,各自领略喝汤嚼肉的乐趣。
羊杂割在山西不同地区叫法不同,吃法也不同。有曲沃、太原、大同为代表的南、中、北三路做法,南路(曲沃)杂割讲求水熬煮,原汁原汤,汤色乳白,其味醇香。做法大致是清洗、熬煮、切配、对汤四步,工艺精细;中路(太原)杂割料全,熬煮、对汤时加了葱、姜和香菜,还有的加粉条、豆腐,另有一番风味;北路(大同)杂割的吃法和制法可显得粗犷了,大锅置于火上,连汤带料一锅烩煮,不拘形式。
一般来说每家店都是放一口大锅在火上,里面有老汤,配好的羊杂都放在一起等待下锅。每来一位客人,老板都会问你吃几两。意思是你要加几两肉,价钱根据你要的肉的多少来决定。不要以为羊杂就是纯肉,里面都会配上粉条。各家的老汤不同配料不同,做出来的口味还真是各有千秋。但是总体来讲与羊肉汤还是相似的,但我以为比羊肉汤强的地方就是羊杂更香,更有味,油也更大。在太原享受羊杂,和在兰州吃拉面一个待遇,都是早饭,老板和伙计们最多忙活到下午两点就纷纷关门歇业了。
这其实很符合健康原则,早晨吃什么油腻的都能消化掉,有自我管理能力的人就应该过午不食,把所有营养都集中在上午摄入体内。
这13年来,我曾在大同、格尔木、内蒙古、承德吃过羊杂汤,为什么独爱太原一路?我问朋友。他轻轻给我添了点儿醋,说,太原的醋无人能及,你忘不掉的,是带了淡淡醋味的羊杂割。
确实是,羊肺的弹性和羊肝的香味交缠在一起,带着对我的肝胆相照、直白与率真,拥挤在我的食道上下,完全没有醋的酸味。顺势,我将一大碗汤全部饮下,大汗如雨,逼走我体内无聊的湿气,爽快爽快。
大嚼大咽中谁能体会这碗汤里的幽默气质?我回身叫伙计:再给我一碗阿道克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