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骑兵连
10年前当我大学毕业兴致勃勃地准备参军时,负责招聘的部队干部说:“部队很欢迎大学生参军入伍,但你要有思想准备,我们部队大部分驻地都很艰苦!”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能当兵,去什么地方我都心甘情愿。”
火车离开中原腹地,向着遥远的西部高原进发。那天下午当火车停靠在西部的边陲小镇时,天空飘着鹅毛般的飞雪。随后我和十几名新学员转乘了部队的一辆中巴车,在崇山峻岭间颠簸了三四个小时,到达了驻扎在大山深处的营地。
这里是中国目前仅有的几个骑兵分队之一,部队零星分布在几百平方公里荒无人烟的生命禁区,担负着重要军事目标的警戒执勤任务。驻地高寒缺氧,信息交通闭塞,自然环境异常艰苦,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冰雪交加。官兵们常年与雪山战马为伴,由于长期高寒缺氧,脸颊和嘴唇都是青紫色的。
到连队后,我被分到了哨所。我所在的哨所只有三名战士,每天的工作除了喂马、打扫马厩、训练巡逻,就是在塑料大棚里种植蔬菜。“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氧气吃不饱,整天裹棉袄”,这是当时哨所生活的真实写照。从繁华的都市到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面对难耐的孤独寂寞和每天周而复始的工作,那一段时间我的心理上出现了严重的不适。我的青春是否就要在雪山深处和战马一起度过?这就是我所渴望和梦寐以求的军营生活?失落,迷茫,懊悔,我对从军的抉择产生了质疑。工作消极被动,和战士之间的感情距离也越来越远。
一个月后,为了给远在南方的女朋友打电话,我骑着马翻越了好几座大山。每登上一座山顶,我都努力寻找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可直到天黑,电话始终没能打出去。当我带着满腹的失望准备返回哨所时,暮色已笼罩了四周的大山,我在崇山峻岭间迷失了方向。
高原的夜寒气逼人,狂风卷起积雪吹打到脸上,耳边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漆黑的夜里,我绷着高度紧张的神经,在马背上坚持挺立着冻得几乎麻木的身体,努力寻找着哨所的灯光,一边走一边呼唤着三名战友的名字。我和马在山路上颠簸了四五个小时,依旧找不到回去的路。直到凌晨,班长和两名战士才发现了我。他们说我已经离开哨所十几公里,从下午到现在,全连官兵没有吃一口饭,一直兵分四路在每个哨所之间来回寻找我。
回到哨所,我感到无比的自责和愧疚。班长说:“我们当兵的,对祖国和人民负责,首先要对身边的战友和自己的生命负责。”班长当兵快10年了,年龄仅仅比我大两岁,只有初中文化程度。战士们说,今晚我很幸运,一个人在山里这么长时间,没有遇到狼群,否则就麻烦了。那天晚上哨所里定了一个新的规矩:以后不管教育训练,还是巡逻执勤,四个人必须在一起,不能单独行动,要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
以后的日子里,我从思想上心理上逐渐地融入了这个只有三名战士的集体。他们远离机关远离连队,却始终很自觉地严格要求自己,内务一丝不苟,室内外一尘不染,从来没发生过违规违纪;他们几乎没有领导安排和督促,每一项工作干得有板有眼,一日生活制度落实得井然有序;他们很难和亲人朋友通一次电话,一年内有一两次进省城的机会都是很奢侈的事情,常年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孤独与寂寞。多年的军旅生涯,培养了他们高度的纪律意识和责任感。那身朴素的军装,让他们在难耐的孤独与寂寞中体味着保家卫国的自豪与荣耀。我在感悟着他们,思考着他们,也学习着他们。
和他们工作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学会了骑马、马上劈刺、马上射击等战术技能,学会了喂马、打扫马厩,甚至可以给马简单地看病,也学会了做饭、种菜和整理内务。白天,我们骑着马背着枪在大山之间巡逻,晚上夜深人静,战友们都酣然入睡的时候,我独自发奋地读书写作,很快多篇反映骑兵连生活的报告文学出现在军队的报刊杂志上。
两年以后,我离开了骑兵连,后来又离开了高原。在部队近10年的时间里,从基层到机关,从连队到营队,我的角色和职务不断在变化。但是,我经常会想起骑兵连的一幕幕往事,经常会怀念那些和我一起生活战斗过的军马和战友。那里留下了我青春的足迹和珍贵的记忆,那里有着高原的浑厚与博大,有着雪山的洁白与宁静,有着许多年轻生命的朴实无华,他们给了我高原般博大的情怀,给了我面对纷繁人生的毅力与勇气,让我在喧嚣的世事面前多了一份从容与宁静,冷静与豁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