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早市都像家

    尼泊尔小镇上的菜市场

    众石摄

    出京，就喜欢住在市中心。每天早晨天蒙蒙亮爬起来，直接进入菜市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风俗、服装、口音、味道也许千差万别，但早市川流不息热热闹闹都很相似。人们的表情化作卡通字，就是两个：生活。

    女主人们挎着篮子或者推着婴儿车，脸上是买了便宜货的满足，别管上班多么衣冠楚楚，这个时候她们穿的衣服总是居家的、松软的，有时候还带着睡衣的花边。老人们千篇一律拖着个小轮车，有的牵着狗，脚步轻捷几乎没有老态。而且各种早市都喜欢放流行音乐或怀旧歌曲，弄得不少跑调儿的人都哼着歌，胆子很大，似乎完全不怕折磨别人，手里的提兜跟着在打拍子。

    因为只有出游才喜欢早起，所以才能看到城市的另外一面——我熟悉的各个地域间相通的一面。我每每是在陌生的大床上睡去，却在熟悉的早市气味中醒来。熟悉的才是最美的，失去的才最让人牵肠挂肚。那些当地人挎着篮子推着自行车的样子，让我的心头被猛然一撞，就像懒懒地在家门口，从来没有过什么旅途和位移，就像回到了儿时清晨的胡同边。在这里苏醒的不仅仅是这个臭皮囊，更是被压抑在内心深处土土的角落：充满了廉价金鱼、米酒、刚孵出来的小鸡、专治鸡眼的膏药的童年回忆。时空倒错，我会不自觉地轻松和各色朴实的人们打招呼说两句话，一点也不觉得不卫生不现代。

    住在拉萨的扎西曲塔时，旁边就是八廓街。这里早晨的人可不是平时在大昭寺门前磕头时的模样，女人都穿连衣裙骑着自行车，大狗小狗摇着尾巴跑前跑后，老板娘摊子上也都是水灵灵的萝卜、绿汪汪的蔬菜，有西瓜有葡萄，哪像文成公主小说里形容的，苦寒之地只有青稞呢！我当时想，如果没看见周围的藏式建筑和阳台上灿烂的格桑花，如果不是走几步就要喘喘气，谁会想到这里跟八廓街近在咫尺呢？

    在武汉，我会要一根甘蔗，让人从头至尾削干净，一边逛一边咔嚓咔嚓地咬，间或要碗加了生鸡蛋的糯米酒。在上海，我会来块儿小肉月饼，一边咬，一边尝新下来的小萝卜。

    喜欢租一辆自行车，碰到新鲜的水果，或是诱人的西红柿黄瓜，就一伸腿撑着地，一腿架在车上跟小摊贩讨价还价。同伴批评我，在北京商店里几百上千的东西直接就买了，怎么在这里会为了便宜几毛钱跟人没完没了？他不知道的是，在北京大商场里购物哪有这儿有乐趣。在这些早市上，充斥着叫卖的声音，为几毛钱而争论的声音，在我耳朵里比音乐还好听。因为有时候耳边是清净的，心里却像长了草，惶惶不安。而在旅途中，耳边嘈杂不安，心里却格外放松。我终于有闲心细细地嘬着黄瓜的甜味儿，有脑子跟人算几毛钱的账，这才是生活的幸福。

    清晨即起，真是好习惯。我耸着鼻子尽情地闻早晨的味道，久违了的童年的味道。

    富裕起来了的城市，就像穿着一件华丽的演出服，飞机降落的时候，流光溢彩，让人赞叹它的繁华如梦，欣赏起彩衣上缀满的珍珠翡翠钻石，完全地应接不暇。只有早晨，只有在市民忙碌的这些市场，我才能看到原生态的、不施粉黛或淡扫蛾眉的本色美女。在工作轨道间的我，喜欢把琐碎收拾，拼成一张精美的生活图景；在旅途中的我，则喜欢把流程打碎，一点点品尝一点点欣赏，等回到压力重重的状态中时，偶尔拾起这些，在心里亲吻它，给碎片们盖个戳，这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