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
她有自己的原则。她会给朋友适当的帮助,但绝对不会到两肋插刀的地步,谁有急事,可以找她借点钱用,但也别想拿到太多。你对她说知心话,她能领会,但表面上她依旧不会过分激动。
在她的内心,似乎是有一个壁垒森严的小圈子,这是她的防卫线,她需要确定,在这个小圈子里,自己是安全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心过生活的人,读书读到硕士,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
她总说自己要求不高。可是,真等到条件般配的人出现时,她又犹豫了。家境啊,收入啊,长相啊,身高啊,一个又有一个小标尺,总会不失时机地跳出来,像花蝴蝶一般,在她脑子里打转。别人笑问:还有什么不满意啊?她总说,我要权衡啊,这可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更何况,她长得并不美,她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但同时,年纪不大的她,又坐拥几套房产,相亲时,她总是叮嘱媒人保密,她怕别人是看上她的嫁妆。
她拉开了购物中心8层餐厅的门。赶上周末,这里的人特别多,她朝右拐,绕过餐厅里热带丛林式的装饰,左右探望了望,还是没看到女伴。
“这里!”角落里发出一声跳跃的音调,她一转头,看到女伴和一个男的坐在东南角。她婷婷地走了过去,不太快,也不太慢,像一切优雅的女人一样。
她这天穿了白色塑身T恤,加牛仔短外套,下身是天蓝色中长布裙,脚上是一双浅棕色皮鞋。不张扬和不落伍。她的发式,是去年年底开始流行的中长荷叶头,成熟大方又不失女人味。她觉得自己的装束无懈可击。
她见到他,微笑着坐在他对面。女伴很会活跃气氛,一边嚷嚷着要点菜,一边给他们相互介绍。
他个子很高,梳着自然的分头,皮肤有点偏黑,眉弓高高的,眼睛深陷下去,显得深沉忧郁。他让她点菜,她忙推说,不用,你先点,自己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女伴说话她就答,语气声调不徐不疾。
她淡淡地说着学校里的事,餐厅里人渐渐多了,有点吵嚷,女伴侧耳听着,不时地插两句话。他点了咖喱皇炒蟹、芒果大虾沙律、炭烤猪颈肉、泰式小食拼盘、榴莲鸡汤、马来喳喳,基本符合她的胃口。
他们吃着聊着,很快便进入状态,灯光,音乐,周围嗡嗡的人声,像一幅斑斓的背景画,烘托出这个夜晚的美丽。餐厅赠送了果盘和香槟。他伸手去拿香槟杯子,她正巧也去拿那一只,两个人的手无意间撞到了一起,她笑了,他也不禁笑了笑,她看见了他深邃的眼,又忙偏过头。他也看见了她,一恍间,他觉得自己和她很久以前就认识似的。这个肢体上意外的罗曼蒂克的相遇,女伴竟没发现,她和他又很快恢复如常。
对她来说,这几乎可以算是个历史性的聚餐。坐在出租车上,女伴和她笑闹着:他难道你还不满意吗?她推开戏谑的女伴,脸上满是笑,看着外面划动的灯火,她忽然觉得很幸福。
这样的幸福没持续多久,没过多久,她便知道,他是在海上工作的,一年只能回家几个月。虽然从见第一面开始,她就对他有好感,可她还是犹豫了。
断断续续地,他约过她几次,她对他的感觉从未改变,可是,她没信心,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一个常年不在家的人。
他终于向她表白了。他说喜欢她的大方得体,喜欢她淡淡的笑,喜欢她的温柔,他说了很多,她静静地听着,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日子水一般流过,过完那个夏天,他说他要出海了,她说我去送你。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海。那里的海不是蓝的,而是一种深重的黄。
沙滩上,他们赤脚走着。他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我也可以调动工作。她说,你不懂,很多东西太现实了。他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完了那片海滩,她送走了他,独自离开。
朋友们都替她遗憾。很快,她毕业了。毕业了她就去一家事业单位做事,做着稳稳当当的工作,三十一岁的时候,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谈了三个月便去街道领了证。现在的丈夫和她门当户对,又都在一个系统工作,她拥有了一个并不娇俏的女儿,生活得波澜不惊。
唯一的变化是,她的身材越来越宽松了,裤子尺寸一年年加上去,加到第四年,她也开始有点发愁。在办公室里,渐渐地,她也开始和同事一起抱怨生活乏味。
就在这些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她忽然听到了他的消息。朋友说,他早不在海上做了,他去了加拿大,经营着一家公司。他还没结婚。
不知怎么的,这消息竟存在她脑子里很久,她以为自己快要把它忘记的时候,它又会俏皮地跳出来。
晚上,她和丈夫半坐在床上。丈夫在看电视,她无聊地翻着杂志。十一点的时候,她关了台灯,背对着丈夫躺下,似睡非睡中,脑海里竟海市蜃楼般,浮现出她和他并排走在海滩上的景象。
当初,她如果答应跟他走,她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她不敢想,也懒得去想。可是,她一直忘不了那片海滩,那片海滩的一草一木,都像版画一样刻在她的记忆里。她知道,爱要冒险,可是,她永远不敢迈出第一步。
十一点半钟,丈夫关了电视,沉沉地躺在她身边。屋里一片漆黑。玻璃窗外灯火闪烁,这个城市的夜似乎才刚刚开始,但这夜不属于她。不一会儿,她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