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宫泽贤治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备极荣耀,被热爱者誉为日本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宫泽贤治大概是很难归纳的异类,但在各个年龄段读者中,都受到追捧。日本《朝日新闻》曾经进行过一项调查,由读者自由投票,选出了“这一千年里你最喜欢的日本文学家”,宫泽贤治名列第四,超过太宰治、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安部公房、大江健三郎及村上春树等大家名家。
《要求太多的餐馆》这本集子看完后,我一时犯了晕——可以说,每一篇都是精品,如广受称誉的《渡过雪原》、《水仙月四日》。我自己更喜欢《要求太多的餐馆》和《猫儿事务所》。
我对与现实似有关似无关的小说更加感兴趣。这种趣味很可能是长期阅读无趣作品而落下的顽症。那种什么都要追求与世俗情感及琐事有关的态度,已经伤害了一个读者接受想象力真挚而澄澈的幻想作品。《要求太多的餐馆》如对读者的智力操练。特别有趣,且有悬念。
小说里写两位年轻绅士在当地猎户的带领下,进入深山老林里去打猎。追逐时髦的年轻绅士跟当地猎人的最大区别,是他们打猎纯粹是满足虚荣,顺便在安全的状况下娱乐。他们开枪射击,捕杀飞禽走兽,主要是为了好玩,其次才是为了获取食物。因此,他们并不是特别在意打到猎物。这两位绅士探头探脑地在森林里走动,但是地方偏僻险峻,向导突然不见了,两只像大白熊一样的猎狗也突然倒地口吐白沫。两位虚荣的绅士着了慌,“我们就回去吧。路上,可以在昨天的那家旅馆里,花上十元钱买些山鸟带回去。”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打猎活动,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这个故事的特别之处在于:猎人在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渐渐变成了“猎物的猎物”。
他们为饥饿所驱使,突然发现了一个餐馆。
这里到了小说的核心部分——这家餐馆没有服务员,只有长长的走廊,很多的门,每扇门上都写了一段话,向进入餐馆的客人提出一部分要求。这些要求不是集中在一起提出来的,而是一点点,慢慢地、循序渐进,充满了诱导和瞒骗。两位猎人不由自主地遵从了这些古怪的吩咐,从而落入了餐馆主人设下的陷阱中。这两位绅士,原来,即将成了“要求太多的餐馆”的食物,并且还准备得不厌其烦,过程及其复杂繁琐。
这个故事的迷人之处在于猎人变成了“猎物的猎物”。
什么是想象力呢?这很难解释清楚。这篇小说里,两位“顾客”推开餐馆大门,接着发生的所有细节、情节和场景,都跟我们平时去餐馆时碰到的完全不同。这就是想象力,在这种想象力的魔力下,一个我们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出现了,一座不可能存在的餐馆出现了——他们竟要求“食品”主动地把黄油涂在脸上、脚上、耳朵上,要求“食品”给全身抹上盐!
但我们也可以这么说,想象力就是让文学有味道的盐。没有想象力,文学作品将淡而无味。
在这部小说集里,宫泽贤治显示出了一种直截了当地从人的世界过渡到动物世界、荒野世界的能力。他不解释任何的“桥接”部分,例如我们看到有些幻想作品里,一个人物要进入幻想世界,必须通过某种特殊的“装置”来实现这种穿越,例如《爱丽思漫游奇境记》里,她落进一个没完没了地往下坠落的深洞里;在《纳尼亚传奇》里,故事的小主人公也是要通过各种不同的物件进入“纳尼亚”,如一幅画等;在《哈利·波特》里,要去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小魔法师们需要在站台进入;中国的唐传奇里,凡人进入仙境的方式更是千奇百怪。但在宫泽贤治这里,他有一种想象力,毫不费劲地直接把人与动物、现实与梦幻连接到一起。也许11岁以后,你就是一个被人类世界的陈规陋习束缚得渐渐要动弹不得的人了,你就接受不了狐狸学生们向你扔栗子皮了。你更可能接受不了一个清纯、善意、有趣的狐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