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姚,也许是陈必瑶,雅安市芦山县龙门乡古城村村民。
如果没有这场地震,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叫什么,同村的人大多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某某某“屋里头那个”。连她的儿媳骆子桃,也只知道她名字的发音,不知道具体是哪几个字。尽管如此,这已经是我采访中得到的关于她的姓名最精确的描述了。
显然,这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村妇女。不会使用电脑上网,不会开车,或许也不会为“我是歌手”节目里的精彩表演而感到兴奋……总之,老土的一个女人。
这个老土的女人只知道默默地伺候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伺候家里饲养的猪和鸡。她满脸皱纹,从不化妆,起早贪黑。她不懂什么是时尚,不懂得大笑的时候要掩嘴。她的指甲里留下了黑黑的一层……
她不会每天向自己爱的人道早安和晚安,不习惯拥抱,她不知道如何献上鲜花,几乎从来没有说出过“爱”这个字,但是,她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家人和故乡。
4月20日,这个爱着自己孙子骆成龙的女人,早早来到孙子家,为孙子穿衣服。
我不知道当时她说了些什么,是否逗得那个没满1岁的可爱的孩子呵呵地笑,我只能通过采访确认,她在儿子房屋的二楼为自己的孙子认真穿上衣服——忘了告诉您,她的儿子倒插门到骆良洪的家里,成为骆家的女婿,按照农村的习俗,儿子入赘后,她的孙子姓骆,跟她的儿子不是一个姓。
他们居住的村落至今依然非常贫困,中央红军长征时在1936年6月7日至13日,曾进驻这里;1935年11月1日至次年2月17日,李先念率领的四方面军进驻这里,并在他们居住的村子安营扎寨,张继武、张继汤、张继禹三农户的房屋则成为军部,这是座结实的房子,几十年过去了,在地震中巍然不倒,被网络上称为“楼坚强”。
曾经的“军部”、今天的“楼坚强”,距离骆良宏和陈碧姚居住的房子,都只有一两分钟的距离。根据您记忆中关于革命老区和老少边穷地区的关联,您或许可以想象古城村是多么贫困的一个村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4月20日,在陈碧姚搂着孙子骆成龙穿衣服的这个充满温情的时刻,地震来到这个贫困的村落。
地面突突地上下跳,整个村子随着地震上下颠簸。刹那间,一大块砖头从墙里飞出来,不偏不倚地砸向了老人怀抱中的孙子骆成龙。
我不忍心告诉您,当时发生了怎样血腥和惨烈的一幕——我不希望影响您吃饭和睡眠。我只简单地告诉您,当时的场景,残酷程度超出我们的想象——部分真相是,不满一岁的孩子的头部,很大一部分刹那间不见了。
老人昏倒了,孩子的耳朵、鼻子、嘴巴流出的血滴在了她的衣服上。
出于记者的职业准则,我并没有采访老人,让她回忆当时的细节,询问她当时的情形和感受。但是,通过别人的描述,我们可以还原孙子在老人的怀抱中死去的那一瞬间的大致情形。
孩子就这样离去了,农历3月17——也就是4月26日——是他的一周岁生日。
我不确认我是否是惟一一个关注过农村妇女陈碧姚,和在她的怀抱中死去的孙子的记者,但我确认,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个年老的农村妇女曾经历过怎样的悲苦——连她的儿媳在回忆时,也只提及自己孩子罹难时的惨景,并未过多提及老人。
我不可能去采访老人,不忍让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衣袖,再一次擦拭眼泪。
前天(24日),是我38岁生日。这天,收到了很多同事朋友的祝福。我明白,他们认真地为我写下的那些文字里,蕴含着怎样的关切。
正因为刚刚看到了他人的死亡——我刚亲眼看着地震罹难者如何裹上白布——也就是那个在网络上传得神乎其神的事件。生命探测仪探测出的生命迹象其实是一只“鸭子”,最终挖出的人,早已死亡。所以,我自认为,见多了死,就更懂得活,我懂得生日的意义,尤其是生的意义。
今天,在38岁生日,我想用陈碧瑶的事情,提请您想一想,什么是生,什么是爱。
我想请您,在方便的时候,为那个尚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的小孩祈祈福,祝福他在天堂安好。
我想请您,好好地爱您的父母,爱您的孩子,爱您的TA,在任何时候,不要给他们身体或者心理上留下伤痕,请您向您的亲人说出您对他们的爱,同时,好好地爱他们,向他们道早安和晚安,克服中国式的羞涩去拥抱他们,亲吻自己的爱人,在需要的时候献上鲜花……
我想请您,好好地活着。
我想请您,记住您刚从灾区走出的38岁的老同事田文生,此刻,对您真挚的、满满的祝福……
田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