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很多人料想的不同,当谢文骏今天上午站在鸟巢的跑道上以13秒44冲过田径世锦赛男子110米栏预赛终点时,电视屏幕中为他解说的是史冬鹏,并不是刘翔。
这是3个中国110米栏项目上具有传承意义的名字,但从史冬鹏到谢文骏,“能否超越刘翔”,都是一个总被提及却难有答案的问题。以小组第三名晋级复赛后,谢文骏锁定了目标,“我会把复赛当决赛跑,一定要进入决赛。”如果不是看见谢文骏挂着汗水的脸,他言语中的笃定还有上海人说普通话时的腔调,很容易让人想起刘翔,但对谢文骏而言,他期待的是成为自己,“如果不是大师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认识跨栏,甚至了解田径,他给了我们很好的环境,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成绩上尽可能突破,创造我们自己的历史。”
本届田径世锦赛上,已经有人开启了自己的历史时刻。
在苏炳添成为世锦赛男子百米决赛亚洲第一人的那个夜晚,冯树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以“祝贺”为名的微信、短信和电话将他的睡眠拆成零碎,但他并没感到郁闷,因为在几个小时前,百米决赛跑道上那9个人的“身高、体型、肤色”让他印象深刻,而苏炳添的表现,让这个国家体育总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比拿了金牌还高兴”。
但谢文骏没敢看苏炳添的比赛,“看见场地就紧张、心跳。”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行,我要压制一下。上届世锦赛我预赛就被淘汰了,这次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了。”他想问问刘翔,但又一转念,“到复赛、决赛再向他取经,毕竟他这次要当解说,也很忙。”
从今年5月宣布退役后,刘翔回到鸟巢,在110米栏预赛前一天见到了老对手大卫·奥利弗。提到刘翔,奥利弗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他永远是最好的运动员。”但遗憾的是,这次刘翔未能和他走向赛道,而出现在鸟巢顶层的解说席。32岁的刘翔看着场内,7年前自己25岁的背影明明晃晃,“赛道真漂亮,真想再跑一次。”一阵嗟叹后,刘翔解说的比赛从苏炳添脚下的100米开始了。“向大家介绍田径赛对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这样的体验倒是蛮新鲜的,也是一种尝试。”刘翔向媒体透露了转变身份的原因,也显示了“后刘翔时代”自己的可能性。
国家体育总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主任杜兆才此前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时曾表示,在刘翔退役后,竞技场上确实需要出现一个在成绩上有爆炸性影响力的运动员,“田径47个项目不可能每一项都有这样的人,其实李金哲、张国伟和苏炳添都达到了国际水平,但民众对田径的认知水平依然有限,所以在带动项目影响力上还需要增强偶像的影响力。”他表示,尤其对于青少年而言,如何让他们感受到田径运动的乐趣,偶像的作用至关重要。“中小学体育课的基础就是田径,实际上普及率很高,但田径文化的缺失提醒我们,社会、学校的体育文化建设还要进行调整。”同时,要“保证及发挥田径在校园体育中的基础大项的功能。”
田径在中国校园的萎缩让人心忧
但有专家发现,在过去的20年,伴随着中国运动员在国际田径赛事上不断实现历史性突破的,却是田径运动在校园的萎缩之势。
走、跑、跳、投,田径运动的四大基本形式,具体体现在40多个竞赛项目中,但有多少项目还在学校开展呢?学校体育专家、南京理工大学动商研究中心主任王宗平,近日向记者回忆起二三十年前校园田径运动的开展状况:除了短跑、中长跑、跳远、铅球、跳高等在多数学校已有开展传统的田径项目之外,在体育课或校运动会上,跨栏、撑杆跳高、三级跳远、铁饼、标枪、障碍跑、5000米长跑等有一定技术要求和体能要求的田径项目,同样吸引着不少学生参与。但如今,却连一些原本在学校有一定开展基础的田径项目也被“赶出”了校园。近年来,王宗平走访了不少学校,发现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是,在设施完备的田径场上,投掷区已经封闭、跳远用的沙坑被他物覆盖。不难发现,在这些学校,投和跳的很多田径项目已经消失。北京某中学体育老师向记者表示,田径运动在校园的萎缩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从初中来说,学生关注和参与的田径运动基本上只剩下了与中考相关的项目,即男生的1000米跑、女生的800米跑。虽然依照国家学生体质健康标准,50米短跑、立定跳远等田径项目,学生也是必须参加和测试的,但测试结果几乎不影响升学,因此总体来说,学生的重视程度不高。”
谈及田径运动在学校的萎缩,不能不提到铅球和5000米长跑。
70后和80后的中学时期几乎都有投铅球的经历,但近些年,田径运动中最能体现“投”这一技术特点的铅球,却在我国的大多数学校销声匿迹。略显复杂的技术动作加上潜在的安全隐患,让学校纷纷取消了铅球。北京市中小学体育协会主席白荣正向记者表示,学校对学生人身伤害和安全问题的高度重视,让很多运动项目从学校消失了,铅球不过是这些运动项目中的一个。2012年,西安多所高校取消运动会5000米长跑的消息,曾在舆论中引发广泛关注,尽管“学校体育不能因噎废食”的声音占了主流,但在学生安全问题面前,多数学校依然坚决地采取了谨慎策略。跨栏、背越式跳高、三级跳远等田径项目也曾与普通学生并不遥远,体育课或是校运动会都可以给普通学生提供体验和练习的机会,但这些项目同样与学生渐行渐远。因为学校、学生对待学校体育态度的功利色彩加重,和各方都难以承受的意外伤害之重,原本种类丰富的学校田径活动变得越来越单调。安徽一名中学体育老师向记者表示,加上现在学校在某些方面太过迁就学生的兴趣和喜好,田径在娱乐性和趣味性上确实比不上很多球类项目,结果,虽然名义上田径是学校体育教学中的基础大项,但事实上,除了跑步之外,田径在学校体育中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地位。值得注意的是,现在校园里即便人人都在跑步,也很难真正体现跑步对一个人全面的积极影响。“如果不是因为中考体育有跑步的测试内容,几乎没有多少学生会主动去跑步。对学生们来说,初三一学年的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跑步绝对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北京一名中学体育老师表示,“至于其他年级的学生,每天的出操跑步更像是应付差事,不少学生走走跑跑两圈后,连汗都没出。”
“走是慢走,跑为慢跑,跳只有立定跳远,投只剩下投实心球。”这是王宗平对严重退化的校园田径运动的描述。王宗平表示,田径被尊为运动之母绝非徒有其名,走、跑、跳、投4项运动技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基本运动素质,也体现着运动之美,从青少年学生的健康成长而言,田径运动具有其他项目难以替代的锻炼作用。探究其他各项体育项目不难发现,在它们的基本训练手段中,都有田径运动的身影。
如何改变校园田径运动当今的弱势?白荣正建议,田径运动的教学手段可以多样化和趣味化。国际田联在推广田径运动中有很多方法是值得中国学习的,比如国际田联推出的简易轻便的塑料标枪、铁饼,使得这些田径项目有了更多的机会走近普通学生。
而王宗平的建议是切实减轻学生课业负担,“田径运动在校园的窘境,是整个学校体育弱势地位的体现。从上世纪80年代末以来的二三十年时间里,国家教育主管部门就学生减负,下了大约40多个文件,但学生真的减负了吗?”王宗平表示,“只要应试教育的毒瘤不除,学校体育的地位就始终难有大的改观。”
校园田径运动的处境与其应有的地位是完全不相符的,国家体育总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主任杜兆才认为,“关键要在教育体系中,让孩子在走、跑、跳、投这些基本运动上有所保障,现在很多学生走没走样,跑姿也不对,更别说跳、投不规范了,这样下去对他们的成长会产生不良影响。”
但校园田径运动的弱化,与近几年持续升温的全民马拉松热形成了强烈反差,杜兆才对此也提出了疑问,“现在好的现象是民间的马拉松运动非常火,因为它符合人的健身需求,学校里的人走向社会才知道健康的重要,但为什么没能让他们在学校里就意识到这一点,是需要我们思考的重要问题。”
赛场上的英雄如何成为影响校园田径的偶像
在塞巴斯蒂安·科当选新任国际田联主席后,当选理事的杜兆才曾如此解读选择新主席的两个原则,“对国际田径未来的发展具有清晰思路及领导力,以及对亚洲和中国的田径有何帮助和支持。”而在宣布当选后,塞巴斯蒂安·科第一时间公布的未来工作重心,即是“要向民众传递出未来会有更多能满足大众需求的田径赛事,将田径运动引入年轻一代的生活中。”而在他看来,让年轻人意识到田径甚至体育的重要性,偶像的力量至关重要,他曾向媒体表示,“中国的女子中长跑有段时间不错,刘翔则是非常伟大的运动员。现在中国又出了一位英雄苏炳添,他100米跑到9秒99。田径是需要明星、需要英雄的,有了这样的榜样,孩子们才更愿意练习田径,世界上从事田径的人才会更多。”
在宁泽涛在游泳世锦赛上获得男子100米自由泳冠军后,著名体育营销专家张庆曾表示,“体育偶像的价值在于推动项目在民众中的影响力,对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发挥巨大作用。”尤其在媒介发达的当下,面对年轻的一代粉丝,他们更加偏好于在生活中带给他们的愉悦感的偶像,因此,现在的偶像体育成绩固然是基础,但已经呈现出“看上去、听上去、感官上、谈资话题性上”的包装需求,“体育偶像的影响更多地和民众的生活态度相关。”
张庆表示,但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身体肌肉线条的美感等体育元素并不追求,因此在运动员力量、速度和形体等方面长期缺失,与新时代体育爱好者的欣赏元素难以契合,加之从小学、中学甚至到大学的田径教育长期采用枯燥、乏味的训练方式,仅注重技巧性的培育,未形成文化的灌输。因此,即便中国出现再多的田径偶像,达不到刘翔的突破程度,也容易出现杜兆才提及的“田径认知水平”不足,以及王宗平所述“田径在学校体育地位动摇”的情况。
但期待中国田径再次呈现刘翔那种爆炸性的突破,在时间上会十分漫长。张庆认为,“在田径世锦赛的推动下,田径项目有机会放大格局,不是就着田径在体育系统中去推,而是调动社会的资源和力量。”他表示,“现在是看脸的时代,90后、00后对运动成绩并没有绝对要求,需要有成绩基础,也需要合理包装和推广,把偶像的力量放大,让年轻一代田径选手的肌肉、速度、风一样的追逐的感觉,通过社交媒体、虚拟人物的传播方式去让年轻人喜欢。如果能和文创结合,产生一些类似《田径小子》这样的动漫,或许能培养出一批对田径抱有热情的年轻人。”如果在此基础上,辅以更科学的训练、打破原来专业队的方式、建立青少年阶段的业余俱乐部,就会批量产生更多的田径人才,“而不是只出现一个刘翔,刘翔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个案”。
本报北京8月2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