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受台湾摄影家阮义忠的影集《人与土地》驱动,才萌生去看看台湾乡村的念头。阮义忠于1974年至1986年间对台湾农村进行影像记录,通过镜头心平气和地讲述这片土地的旧时故事:虽物质贫乏,但人与人以诚相待,人对土地心存敬畏。我以前想象台湾农村的气质,揣测可能是一种破败、幽闭的隔绝感:房舍与设施很简陋,老人留守,不见青年。距他拍摄30年后,我来到台东县和南投县的乡野,真正拜访后,其村居的样貌和人心都彻底颠覆了我的想象。
那座南投的小村庄和自然若合一契,大陆很难找到生态环境如此美好的“绿色农村”了。村里的房舍简直是依傍原生草木而建,你随意走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头顶都会潺潺流淌着一片由芭蕉叶、槟榔树撑起的“绿浪隧道”。林间的学校和书院传出声声笑语,百年樟树荫蔽一座土地庙,庙埕中央一位老者悠然坐在藤椅里,并未因我这个外来客的闯入而面露惊异,反而微笑点头致意。台湾客家村落的祭祀传统流传至今,我看到其文化内涵和对土地的珍惜紧密联结在一起。即使游客渐多,村里也盖起了崭新时尚的现代民宿,但建筑选址尊重生态原初样貌、保护田地和山林,绝不像大陆一些热门景区为建度假酒店而大肆毁坏自然环境,一排排豪华洋房间寸草不生,荒凉而空洞。
除了人心守护乡土,台湾农村更显著的特点是青年的心愿意回归乡土。
我拜访的那个台东稻米之乡,盛产优质Q弹的大米,以铁路饭包(便当)远近闻名。逛一圈我大致有两个印象:第一,公共设施齐全到位、生活便利,乡村中心地段还建有一座展示当地人文风情的“文化故事馆”;第二,村里年轻面孔很多。比如我落脚的民宿,老板娘本是淡江大学中文系的才女,毕业后抛弃繁华大台北,回到台东农村经营民宿。由于书法好,她在大堂兼办一间书法教室,时有乡里的稚嫩孩童手拉手排队前去学写毛笔字。更耐人寻味的是,一个城市男生环岛旅行经过此地,爱上开民宿的女孩和乡野景致,从此留下,如今育有一双儿女。
相形之下,大陆农村可能就没那么梦幻了。年轻人或外出打工或考到城市,老人留守空巢农村,收入微薄,农村“空心化”严重。近年来有些农村乘着电商东风集体性致富,收入满盈,致富者又大多到城中买房,而村里公共设施依旧破烂、残缺,公共空间少人问津。
和开民宿的年轻夫妇聊天,得知台湾许多青年愿意回归农村,他们从小就不以去大城市扎根为终极梦想,若在台北、台中求学中发觉自己同都市节奏、气质格格不入,便会果断选择村居。青年弃城入乡,从事旅游业、农耕,或办文化创意店铺,例如一对夫妇在宜兰经营乡村书店“小间书菜”,以物易物,以二手书换蔬果。同时亦有青年担任乡村中学教职,一位退休中学历史老师告诉我,台湾乡村教师的待遇很不错,与城市差距不大,农村孩子因此能得到优质的教育资源。他本人退休后便“隐居”山中,平日种菜喝茶、读书练字,生活自在无虑。
人心和土地亲密无间、和平相处,这是台湾乡村留给我的印象。台湾学者薛仁明曾说,文明是“路上有景致,人家有笑语”。真正文明的社会应有一个隽永、活泼的乡土空间,安顿好灵魂,让人心重归大地。
(研究生,曾在台湾淡江大学交换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