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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7月06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赢得多数的“少数派青年”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程曼祺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6年07月06日   10 版)

    库尔班江·赛买提

    北京7月的盛夏,库尔班江·赛买提抽着烟,想起了一个特别冷的冬天。

    “外面到里面都非常冷。”

    2009年12月的某一天,库尔班江的房东从中介那里得知租客是新疆维吾尔族人,提出付违约金让他搬走。那年,他刚结束在中国传媒大学3年多的旁听生活,成为真正的“北漂”。同年的早些时候,震惊世界的新疆乌鲁木齐“7·5暴恐事件”发生。

    晚上9点多,库尔班江和他拉拉杂杂的家什行李被抛到小区门口。那儿旁边有个老旧的小卖部,从来不抽烟的库尔班江突然想抽一根。在琳琅满目的烟中,他买了一盒“利群”。

    “我挑着这个名字买的——‘利群’,我理解的利是有益,群是群体,利群就是有益于群体。”说着他吐了一口“利群”。自从那天抽完20根烟后,库尔班江就认上了这个牌子。

    他办“大美和田”的影展;他在《舌尖上的中国2》中拍摄新疆的切糕和烤馕;他出了一本书《我从新疆来》,记录了100个普通新疆人的生活 ……近些年的好多事,多少都暗合着这烟的名字。

    他最新的大动作是导演了纪录片《我从新疆来》。上个月,该片在全国政协礼堂举行首映礼。曾在新疆生活多年的作家王蒙也来到现场。王蒙上台一开口就是一句利索的维语:“我永远爱新疆。”1000多人的礼堂瞬时掌声雷动。

    这部纪录片已登陆中央电视台和各大视频网站。有不少留言来自本不熟悉新疆的人,“一定要去一次新疆”。片子的拍摄过程中,曾获得2270人,共87万元人民币的众筹款,支持者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是海外。

    他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可,2014年《我从新疆来》一书出版后,库尔班江被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接见;今年5月,他又获得了“北京青年五四奖章”。

    如今他已从幕后走向台前。去年,他参加了电视节目《我是演说家》,演讲题为《少数派报告》。各种意义上,这个“少数派青年”赢得了多数人的尊重。

    在节目里,库尔班江是乐嘉的“弟子”,他跟乐嘉学了点“性格色彩学”。回头一想,他发现自己是“红加黄”。“红”指开朗、热情、善于交朋友,但也容易情绪化;“黄”指干脆利落、目的性强。

    这些特质让他有一种力量,像一个行走的锤子,一路敲碎各种“你以为”。

    按一般人的想象,在新疆的维族人和汉族人不易深交,而库尔班江从少年到现在的多年至交就是一个汉族人,闻星。

    刚认识的时候,两人都十七八岁。库尔班江第一次知道了周星驰,闻星开始读《古兰经》。

    打篮球累了,库尔班江去闻星家吃饭,发现闻星妈妈的维语比自己说得还溜。原来闻星的姥爷那辈就来了和田,库尔班江第一次遇到在新疆这么多代的汉族人。

    其实在位于南疆的和田,尤其在玉石行当,身为汉族的闻星才是地地道道的“少数”。有一次,一个维族玉石商人把一块石头卖给闻星,要价800元,后来又反悔,说至少1000元。库尔班江冲到玉石巴扎(市场)问凭什么,那人说因为闻星是汉人。脾气火爆的库尔班江便跟人打了一架。

    “你为什么帮着汉人?”

    “这和汉人不汉人没关系,他是我兄弟!”现在,闻星仍出没在和田的玉石巴扎,维族商人都知道他会维语,懂《古兰经》,尊重他。这是另一个“少数青年赢得多数”的故事。

    正是玉石巴扎里这段特殊的友情,吸引了纪录片导演孟晓程和李小冬夫妇。十多年前,他们原本想以俩人的故事拍一个短片,名字都想好了,叫“兄弟”。

    即使现在荣誉加身,库尔班江也总能毫无顾忌地敲碎人们的想象,他获得了“青年五四奖章”,他去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讲座,但他也并不否认年少时打了好些架——他得过全疆少年组拳击亚军,他会主动告诉你他偷过邻居的小狗崽。他十分坦然地承认,自己曾深陷赌博,在半年里输掉过50万元。

    “沼泽没到了我这儿。”他用手比画到脖子。

    赌得最凶的时候,库尔班江对摄影的热爱拯救了自己。孟晓程夫妇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库尔勒拍胡杨林。据说这片子可能得拍两年,但他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胡杨林,胡子拉碴着,头发一度长过了锁骨。从2004年到2006年,库尔班江跟着孟晓程夫妇——他现在的干爹干娘,完成了有关纪录片的最初学习。

    在孟晓程夫妇的帮助下,库尔班江随后来到中国传媒大学旁听。他继续发挥着“锤子”的特质,敲掉那些“理所当然”。一般旁听生在学校的地位略不如正式学生。但“蹭课狂人”库尔班江却并不在意。他总是坐第一排,下课后准备一箩筐问题,讲到了饭点,老师便爽快地请他吃饭。

    他有任何问题和要求,都厚脸皮地去找影视艺术学院党总支书记毕根辉教授,包括想和汉族学生一起住;想拍纪录片没有预算;想搞放映,希望申请报告厅。

    在库尔班江的大学舍友李畅眼里,“江哥”——因为他比别人都大好几岁,大家如此称呼他——特别爱学习。“他比你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勤奋,都有目标,都执行得好。”

    认识库尔班江多年的李小冬也说,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超强的行动力,想做的事马上去做。

    在纪录片上映后,李畅在微信朋友圈写道:“以前一起吃喝玩乐拍片子,我不懂信仰,不懂坚持,但现在他凭着对自己家乡的热爱,对宗教的信仰,猝不及防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来北京十年,库尔班江获得了主流意义上的成功:事业上,他是一个有影响力的传播者;生活上,曾经的“北漂”已能在北京城安身立命。但李畅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特别嗨”。

    “他有梦想,又能完成,你说他多幸福。”说着这话的时候,李畅骑着哈雷摩托车在京郊山里驰骋,他还没找到最想做的事,觉得自己不够嗨。

    一路风风火火,到处敲敲打打的锤子也伤到了自己。在摄像机前,他“十几个小时都不觉得累”,为此几乎赔了一只眼睛。

    2012年前后拍摄《丝路,重新开始的旅程》纪录片,他在高原长时间工作,以前打拳伤过的左眼渐渐只能看到中间一圈光。当地的医生说没太大问题,因为去中亚的签证特别难办,他不敢回国看。

    等夏天回国后,北京的医生把他大骂了一顿:“怎么才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任的!”

    手术过后,他休息了3个多月,期间渐渐好转,就跑上跑下,在医院里拍纪实作品。出现在他镜头里的有同病房11岁的河南小男孩儿,有左眼已挖除的河北大哥。刚手术完24小时趴着的时候,这位大哥帮“小库”倒尿壶。6位病友里,有一位大爷是北京本地人。“小库啊,出院了去我院子,我们抽烟、喝酒、打牌。”他经常这么念叨。可女儿一来,大爷就把手放唇上给库尔班江使个眼色,女儿不让他抽烟。

    当初吸引孟晓程和李小冬的是一种相似的情景。库尔班江和闻星,“在他们身上,看不出民族的不同,只是人与人的交往,简单快乐,充满阳光。”李小冬说。

    多年后,年纪渐长的库尔班江,自己也在北京的眼科病房看到了这层意义:穿上病号服,他们同为病人,民族、地域并不造成隔阂。

    在这“被迫休息”的3个月中,库尔班江仔细计划了以前隐约萌发的拍纪录片的想法。他也越来越想起当年摄像师傅王路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2009年前后,库尔班江离开新疆不久,新疆又成了新闻焦点。他对自己要求很多,觉得自己但凡做得不好,就会抹黑新疆,抹黑维族。

    王路问库尔班江,怎么这么累。 “有些事儿做好做坏,只跟你本人有关,不跟你的民族有关。 ” 这事儿王路现在已经没太大印象了,库尔班江却一直记得。

    “放下民族,回归到人的本质上看问题”,这成了纪录片《我从新疆来》的整体视角。

    于是,6集纪录片呈现的18个人物中,人们看到了不放弃治疗脑瘫儿子的烤串大叔;尽管宿舍局促,仍把女儿接到身边的博士夫妇;带伤上场的中学男孩;为经济形势头疼的深圳通讯店老板;决定独自一个人拍婚纱照的单身女性……对许多不从新疆来的人来说,这些故事也是如此熟悉,似曾相识。

    库尔班江认为,这部纪录片是有史以来拍少数民族却不提民族身份的第一部作品。“河南人、广东人、湖北人……哪儿来的人都不重要,都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公民。”

    在片子的众筹阶段,库尔班江看到这样一条留言:“我不是新疆的,我从来没去过新疆,我甚至被来自新疆的小偷偷过。我是河南人,我现在用我的两千块钱来支持《我从新疆来》这部纪录片的拍摄。我想证明不是所有河南人都是骗子。”读到这个,库尔班江想哭。

    库尔班江的父亲曾失踪过几年,正是一个河南人帮了大忙。更早以前,库尔班江的父亲到郑州,雪夜里拉他的三轮车夫十分卖力,父亲便给了一笔慷慨的小费。多年后,这个三轮车夫在火车站旁开了家小旅馆,收留了生意失败晃到郑州的父亲。

    在获得“放下民族”的视角后,库尔班江的计划和雄心,又越来越与新疆、与自己的根本有关。第一部纪录片播出不到一个月,第二部《我从新疆来》已提上日程,最近他都忙着开策划会,到处见人、找资源。

    来自新疆且身为维族,是否会给库尔班江的纪录片带来更多关注?片子是否回避了一些遭受偏见和不公的故事?

    库尔班江被问过好多次这类问题。他认为这个问题就带着标签,自己并没有标榜自己的身份,《我从新疆来》能受到关注,根本的原因是“这个时代缺乏沟通”。

    片子的每个故事中,都展现了人生的挫折,“特殊安检”和“酒店检查”等新疆人的常见遭遇,在他看来是一时的社会机制的不足。“要这个能成为挫折,我早就颓废了。我选择去想切实的办法。”

    现在,库尔班江全情投入的“办法”,是达成更好、更深入的沟通。第二部《我从新疆来》的书籍即将在今年夏天出版。未来,库尔班江不仅要拍全国的新疆人,还要拍世界各地的新疆人,他还设想把纪录片和“一带一路”结合起来,“会更有力,更有深度”,库尔班江特别自信。

    紧张起来,他也特别紧张。作为一个“饱和度”特高的人,他的各种情绪都来得强烈。首映礼前一晚,库尔班江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一遍遍想着明天的环节会不会有差错。

    到第二天下午两点,他空着肚子,换上了西装。灯光暗下,弦乐响起,一瞬间,宽慰又来得如此彻底。大屏幕里播放着纪录片主题曲《我从哪里来》的MV。库尔班江眼里跳动的光芒格外闪耀,泪珠正在他深深的眼眶里打转。

    他脑子里大致是空白的,零星闪过一些感受:从无到有自己真的做成了!来北京这十年没有浪费!库尔班江完全忘记了此前的忐忑,变成了一个傻傻的,全情投入的观众。

    歌声悠扬,配合着新疆的传统乐器弹布尔,歌词唱着:“曾经那个孩子,那个少年啊,如今已是勇敢的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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