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之年本可安享晚年,牟善初却闲不下来。
这位解放军总医院的军医,70多岁时,还经常半夜出急诊;80多岁时,他每天准时“朝八晚六”地上下班;90多岁时,他每周两次查房、会诊;100岁时,他生病住院仍在研读最新的医学杂志……
常有人劝他“一把年纪了,别那么拼了”。他却说:“我和患者的关系,好似大树离不开泥土。”
如今,这棵“百年大树”已在医学界挺拔了80年,他多次攻克老年病难题,屡屡“改写”病人寿命,还曾救治多位开国元勋。
与“瘟神”狠狠地斗过
1917年,牟善初生于山东日照的一户农家。他的母亲常年患病,四处求医却收效甚微,这让他萌生了要当一名医生的念头。
26岁,牟善初从南京中央大学医学院毕业。当时,正值抗日战争时期,牟善初想上前线,但学校因为“不好分”,让学生用“抓阄”的方式决定是“军用”还是“民用”。
结果,牟善初抓到了“民用”的纸条,他不死心,悄悄打听到一位抓了“军用”纸条的学生,“私下跟他调换了纸条”,这才如愿进入部队,当上了军医。
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年代,牟善初随军奔赴云南腾冲抗日前线,不知道救治过多少战士。等到抗战结束后,他先是回到母校从事内科工作,又先后就职于第五军医大学和第四军医大学。其间,他干了一件载入中国医学史册的大事——“送瘟神”。
血吸虫主要衍生于我国华东沿江地区的河流湖泊,人们饮用或接触带虫之水,便可能感染血吸虫病。最初,患者只是发烧腹泻,之后便“面黄如南瓜,臂瘦似丝瓜;腿细如黄瓜,腹大似冬瓜”,直至完全丧失劳动能力,危及生命。当地百姓把这种病叫做“瘟神”。
牟善初与这个“瘟神”狠狠地斗过,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早在1946年,牟善初就诊治过一名发烧、腹泻、肝脾增大的大学生。仔细询问后,他得知该学生曾在参加夏令营时,多次与同学去江北的池塘游泳。
“由于当时尚无这方面的有关报道,我只好根据患者的症状,初步怀疑是血吸虫病。”牟善初回忆,当时他对患者做了详细的检查,在显微镜下见到了病人肠粘膜标本中的血吸虫虫卵,“诊断证实后,我马上进行治疗,并嘱咐患者回去后让其他同学也来检查。果然,那一批参加夏令营的学生全部感染了血吸虫病,后经药物治疗,都康复了。”
由于有治疗血吸虫病的经验,1950年牟善初参加了华东某地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并担任防治站副站长。其间,他制订了一套治疗血吸虫病的措施,攻克药学难题,将有毒副作用的锑剂疗法的使用天数由21天减少到6天,降低了死亡率。他还参与教学培训,为国家培养出一大批血吸虫病防治人才,为我国血吸虫病防治工作作出了贡献,荣立二等功,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探索老年病的奥秘
1974年,牟善初调入解放军总医院工作,开始主攻老年病治疗。在他科室住院的病人,平均年龄85岁,经过救治后,一般均能延寿至90多岁。
牟老的学生、老年心内科名誉主任叶平刚到解放军总医院工作时,整日“惶恐不安、手足无措”。她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牟老为了帮她消除紧张情绪,尽快熟悉工作,手把手地带她查房、会诊、与病人和家属进行交流……“牟老是‘大内科’主任,他的学识涵盖呼吸、心脏、肾脏、消化、脑系等专科在内的所有内科领域,是公认的业界权威。”叶平说,在她心里牟老就像是“定海神针”,工作中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感到特别踏实。
当然,牟老高超的医术不仅源于渊博的知识储备,也来自于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果敢的判断。
“面对疑难重症,牟老经常连续几天几夜守在病人身边,仔细查看病症,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叶平说,牟老曾经救治过一位87岁高龄的病人,由于严重的肺部感染而使用了大量抗生素,谁知,治疗一段时间后,病人出现严重腹泻,情况十分凶险。
“那时的医疗条件还不先进,相关的医学知识还不全面。牟老经过仔细的临床观察,并查阅大量资料,认为这是抗生素引起了胃肠菌群失调。”叶平说,牟老当时提议停止使用所有抗生素治疗,改用普通的甲硝唑。这一“反常规”的治疗方案不出意外地受到了诸多专家的质疑和反对。
停用抗生素吧,病人的肺炎没有完全控制,一旦恶化,后果不堪设想;继续用抗生素呢,则有可能进一步加重腹泻,这对高龄患者同样是致命的。
进退两难时,牟善初提出:“看病要抓主要矛盾,不能犹豫不决。”他认为,当时危及病人生命的“主要矛盾”是严重腹泻,至于肺炎,是可以采用非抗菌素疗法加以控制的。于是,他顶住各方压力,着重治疗腹泻,并采用除抗生素以外的药物抑制肺炎。几天后,病人的腹泻果然好了,肺炎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牟善初先后担任过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医疗保健组组长,在多次抢救中力排众议,制定出有效的治疗方案,被誉为“开国元勋们的健康卫士”。他还组建了我军第一个老年医学研究室,孜孜不倦地探索老年病的奥秘,在心肌梗死、肾癌、骨质疏松、庆大霉素的肾毒性等临床医疗科研领域取得了诸多开创性成果,成为我国老年医学的重要奠基人。
75岁高龄冒雪出急诊
“只要病人有事,随时叫我!”牟善初的学生、老年心内科主任医师李小鹰说,这句话牟老已经说过20多年,但她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1992年的一个雪夜,李小鹰在救治一名高龄病危患者时,发现其心力衰竭,憋喘明显,经过数小时的抢救仍无明显起色。犹豫了很久,李小鹰还是拨通了牟善初家的电话。
“当时已是深夜两点,牟老详细询问病情后告诉我患者的病因,让我赶快查一下他办公室的一本书,拟好治疗方案告诉他。”李小鹰说,她很快找到了书,查阅后想了几条治疗意见,就再次给牟老家打电话请教,可他的家人说牟老已经去病房了。
“那年牟老已经75岁了,外面又下着大雪,我真担心他出事。”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李小鹰告诉记者,自己挂了电话就守在电梯口等,也不知等了多久,牟老终于来了,“他颤颤巍巍地从电梯里跨出来,羽绒服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脚上只穿了一双单鞋,早已被雪湿透”。
牟善初一边听李小鹰报告,一边指导她抢救,直到天色渐明,病人的病情才稳定下来。临走时,他叮嘱李小鹰:“只要病人有事,随时叫我!”
如今,李小鹰已经是业界知名的专家,经常被喊去出急诊。“有时觉得太累了,爬不起来,我就会想到牟老和我说过的话。”李小鹰说,她就觉得自己再没有理由懈怠。
不是院士,胜似院士
在解放军总医院工作40余年,牟善初成绩斐然,多次获得国家和军队级科技进步奖,4次获中央保健委员会颁发的“特殊贡献奖”。但他对此看得很淡,不仅“支持”家人当旧物处理掉自己多年获得的荣誉证书,就连评院士的机会也不在意,至今仍是“医院院士墙上唯一不是院士的专家”。
不过,在总医院人的心目中,牟善初不是院士,胜似院士。
“他平日里常穿一件领子有着整齐补丁的衬衫,脚上的条绒黑布鞋也多年未换。”李小鹰说,牟老生活简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淡薄名利的心态可能就是长寿的秘诀。
不过,牟老也有“大方”的时候,上世纪90年代初,他曾拿出5万元为家乡建希望小学。后来,中国工程院给他颁发了15万元奖金,他也分文未取,拿来设立了“牟善初医疗保健科研奖励基金”,激励后辈。
老年肾内科副主任医师刘胜自认是牟老的“小学生”,他大学毕业时牟老已经80多岁了。在他印象里,牟老特别关心年轻人的成长,经常鼓励年轻医生重视临床,将所学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前几年,牟老每周二、周五都要到病房查房,方式很特殊:只带住院医生查。他说,一个医生开始行医的阶段最重要,一定要养成好的习惯和作风,这是终身受用的。”刘胜介绍,年事已高的牟老还经常帮学生修改论文。
对于认识牟老30多年的医生曾强来说,牟老最让他感动的则是其“活到老,学到老”的治学精神。
“牟老68岁时还在自学日语,我经常见他拿一本不大的日汉字典在背,就为了能‘不求人’地看懂医院进口的日本精密仪器的说明书。”曾强说,牟老80多岁时还坚持每天上下班,每周都会去几次图书馆查资料。
前不久,牟善初病倒了,住进了自己服务了小半个世纪的科室。负责照顾他的护士长张瑞芹说,“牟老扎针时,从不让我来,总让新来的护士扎,说是要告诉她们每一次扎针的进步。”张瑞芹说,牟老的桌子和床头上总是放着最新的医学杂志,精神好的时候,他就请人念一念,“就算不念,这些杂志也得放在他身边,他看着心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