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宕已久的俄乌冲突即将走入第四个年头。回望过去3年，俄乌冲突从2022年的互有攻守，到2023年的相持不下，再到2024年的俄攻乌守，每个阶段各有特点。随着特朗普即将上台，美国对俄乌冲突的政策正迎来重大调整，这也将牵动2025年冲突形势的新变局。问题在于，这种变局是否会成为俄乌冲突的拐点，甚至引导这场激烈的较量走向终局？

　　特朗普曾扬言要在“24小时内”解决俄乌冲突，并为此任命了一名特使。在特朗普“美国优先”的视角中，俄乌冲突乃至北约的欧洲防务对美国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应该舍弃。特朗普正式就任后，美国对俄乌冲突的政策将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上进行调整。过去3年中，拜登政府对乌克兰的军事和财政援助已经超过1000亿美元。很难想象特朗普会继续每年花费数百亿美元援乌；他更可能削减援乌力度，或者以援助作为杠杆，施压乌克兰对俄罗斯作出妥协。

　　在美国政策即将大幅调整的背景下，乌克兰的形势日渐艰难。整个2024年，由于在兵源、弹药、武器上的严重劣势，乌克兰在战场上始终处于被动，在乌东战场上艰难防御，且战且退。如果再失去美国这个主要援助者，乌克兰的战线存在崩溃的风险。如果特朗普决意推动乌克兰走向谈判，乌方很难抗拒。泽连斯基总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去年下半年以来，他改变了此前拒绝谈判的态度，逐渐向特朗普的主张靠拢。或许在泽连斯基看来，与其被迫接受妥协，不如主动迎合。

　　乌克兰国内的民意也在发生变化。根据盖洛普民调，已有超过半数的乌克兰民众支持通过谈判结束冲突。而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的民调则显示，同意“以土地换和平”的民众比例从2022年的8%上升到了2024年年底的38%。在战场劣势、外援颓势、民意变化的三重作用下，乌克兰选择谈判的可能性正前所未有地上升。

　　俄罗斯的情况比乌克兰好不少。当前，俄军在乌东战场上占据主动、持续推进。而在库尔斯克战场，俄军也占据优势，不断收复乌占领土。根据俄罗斯国防部长别洛乌索夫的说法，俄军在2024年夺取了4500平方公里的土地，是2023年的7倍多；俄军已控制99%的卢甘斯克州，以及顿涅茨克、扎波罗热、赫尔松三州70％-75%的土地。特别是在顿涅茨克州，俄军正在波克罗夫斯克、托列茨克等多个关键点位快速推进，逐渐接近控制“顿巴斯”（即卢甘斯克、顿涅茨克两州）全境的目标。

　　有人可能会认为，俄罗斯在战场上如此主动，一定不愿意谈判，而且会将战火不断烧下去。接下来除了在四州推进外，还可能大举进攻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兵锋直抵第聂伯河，控制整个左岸才可能罢手。这也许是俄罗斯的理想剧本，但打仗比拼的不仅是战场上的实力，更是一个国家、社会的支撑能力。为了避免不可控的社会政治风险，在这场俄乌冲突中，俄罗斯的目标是防止全社会的“战时化”，尽可能维持军事行动与社会经济正常运转之间的平衡。通过采取一系列政策举措，俄罗斯基本实现了这一目标。无怪乎，许多从俄罗斯回来的人会说，“莫斯科的马照跑，舞照跳”。

　　然而，俄罗斯在战场上的消耗是巨大的，俄军2024年的推进是通过大量损失换来的。一些西方评估认为，俄军全年伤亡达到40万人，而冲突3年的总伤亡已超过70万人。笔者无法核实这些数据是否准确，但俄罗斯征兵薪酬的提高、兵源年龄的上升以及不断推出的拓展兵源措施说明，俄罗斯正面临日益加剧的兵源短缺问题。

　　同时，俄罗斯经济也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2024年，俄罗斯经济增速逐季度放缓，开战后依靠军工订单拉动工业增长所带来的红利正在消退。通胀始终保持在8%以上的高位，甚至21%的关键利率也无法遏制。劳动力短缺现象突出，缺口达160万人，73%的企业缺少雇员。卢布汇率不稳定，多次走低。俄罗斯长期以来的主要收入来源——能源出口，在失去大部分西方市场后，也正面临越来越困难的局面。因此，俄罗斯经济绝不是有些人所说的“越打越好”，其军事行动和社会经济之间的平衡正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逐渐滑向临界点。

　　此外，乌军打入库尔斯克州，常态化的无人机袭扰，以及其他一些突发事件也在不断拉近俄罗斯民众与军事冲突的距离。地缘影响力方面，由于专注于乌克兰，俄罗斯在南高加索、中东等方向遭受了难以弥补的巨大损失。尽管俄罗斯比乌克兰更能承受长期消耗，但如果冲突无限期延宕，其面临的困难将日益严峻。因此，笔者认为，俄罗斯高层对谈判的积极态度是真实的，他们有意抓住特朗普上台的契机，至少暂时解套。

　　可以看到，美国、乌克兰、俄罗斯的谈判意愿都在上升。一些欧洲国家或许有不同意见，但它们也很难独自援助乌克兰。德国总理朔尔茨寻求与普京接触，波兰总理图斯克也认为，谈判可能在这个冬天就开始。在各方意愿下，俄乌冲突在2025年开启谈判是大概率事件。

　　然而，谈判的进程注定坎坷。俄罗斯率先提出了要价，要求在战场现实和“伊斯坦布尔协议”基础上谈判，即控制乌克兰东南四州，并实现乌克兰的中立化、去军事化。俄方甚至还否定了泽连斯基与俄罗斯谈判的合法性。乌方近期也提出了自己的要价，要求先让美国和欧洲为乌克兰提供“强有力的”安全保障，然后才能与俄罗斯谈判。这显然与俄罗斯要求乌克兰中立化、去军事化的目标直接冲突。可见，双方的立场差距相当大。

　　当然，眼下谈判尚未开始，各方提出高要价也是自然的。在正式谈判开启前，俄罗斯、乌克兰、美国、欧洲还会激烈博弈，争取在战场上取得更多成果。各方也可能通过战略威慑进行危险的虚张声势（bluffing）。谈判开始后，弥合鸿沟也需要时间，边打边谈或是常态。一旦谈判不顺，各方都有可能升级冲突以寻求达到目标。更何况，领土主权问题的妥协难度极大，埋藏在俄乌冲突背后的欧洲安全架构、俄罗斯与西方深层矛盾更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即使各方能够达成协议，或许也只是暂时性的。重整旗鼓后，未来战火还可能重燃。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欧洲大陆离真正的和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亚所副所长）

陈宇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1月15日  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