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踏上风雪巡逻路

　　初冬时节，喀喇昆仑高原上寒风刺骨。晨曦中，营门前的雪峰泛着冷峻的光。新疆和田军分区某边防连一级上士马红基站在车前，仔细检查着轮胎、油箱和制动系统。当天，他要执行军旅生涯中最后一次巡逻任务。

　　马红基所在的连队地处喀喇昆仑高原腹地，海拔5000多米。这里常年冰封雪裹，空气稀薄，被称为“生命禁区”，一代代戍边官兵驻守在这里，用青春和热血守护祖国的大好河山，践行着“在没有界碑的地方，我们就是祖国的界碑”的铮铮誓言。

　　几周前，由于马红基巡逻不慎着凉引发高烧，最近才有所好转。连队考虑到他的身体，原本计划让他在营区休息，安心准备退伍手续。但他主动请缨，向连队申请参加巡逻。

　　“老马，马上退伍了，干嘛还冒这个险？”指导员李光灿关心地问道。马红基沉默片刻，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回答：“指导员，这一走恐怕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最后一次，我想到点位上，和边防线告个别！”

　　巡逻车穿过柏油路，驶上达坂，河谷里的红柳在后视镜中显得越发模糊直至消失在视线里。一级上士马红基双手紧握方向盘，目光久久凝视着这条再熟悉不过的巡逻路。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但今天却格外不同。

　　这里雪天泥泞湿滑，晴天也险象环生，是官兵们口中的“九死一生关”。从山脚到山顶，达坂垂直高差近300米，一侧是随时可能发生塌方的峭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前面是80度急转弯，车辆通过时要减速慢行，并认真观察山体内侧是否有落石滚落……”说话间，马红基已经完成减速、换挡一系列动作。他深知这些叮嘱，对于身后已经能够独立执行任务的年轻驾驶员豆本加而言，显得有些“唠叨”，但他还是忍不住又交代了一遍。

　　“班长，都记住了呢！”豆本加听完马红基的叮嘱后，心里一阵泛酸。他清晰记得第一次参与执行驾驶任务时，由于这里山高坡陡，路况不好，他产生心理畏惧，是班长手把手地帮带和鼓励让他战胜自己，一步步挺过了难关。如今，再次听着这些熟悉的叮嘱，豆本加渐渐红了眼眶，他明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听班长的“唠叨”了。

　　又是连续几个急转弯，马红基不由得再次放慢了车速。眼前的每一个弯道、每一块碎石，甚至风刮过山口的声音，他都能一一辨认。可今天，这条路仿佛变得陌生起来。他多想慢一点再慢一点，恨不得将这里的一切永远刻在心里。

　　半山腰处，巡逻车经过一处曾经发生滑坡的路段，马红基下意识地踩了刹车，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那段回忆他从未对人提起过——那天，他为了避开塌方，硬是把车开上了山坡，险些翻下悬崖。如今再次经过这里，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对这片土地深深的敬畏。

　　“老马，守防这么多年，大家还没听够你讲的故事嘞！”离别的伤感让车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指导员看出马红基的心思后，便提议让他给大家分享守防的点点滴滴。

　　“稳住方向，别慌！高原不会笑话谁，它只会记住谁没放弃。”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马红基，思绪被一点点拉回，那段难以忘怀的岁月瞬间浮现在他脑海里。那是他第一次独立执行驾驶任务时，在某达坂路上突遇“白毛风”。狂风裹挟着雪粒，使得原本清晰的道路变得模糊不清，能见度不足2米。车轮在结冰的搓板路上不断打滑，让马红基一时无从下手，慌忙中眼泪掉了下来，是班长的鼓励让他重拾信心，将物资安全送达。

　　高原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尘土和雪粒。马红基望向窗外，想起自己刚来时的青涩，想起与战友们在风雪中推车的身影，想起那些一起笑过、哭过的日子。今天，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在完成巡逻任务，更是在完成一场特殊的告别。

　　思绪回到2018年夏天，山洪冲毁道路，马红基和战友们在河滩里探路3.5小时，最终圆满完成执勤任务。2021年深冬，他们在巡逻途中突遇暴风雪，马红基凭借丰富的经验，行驶在能见度不足1米的山路上，将巡逻分队安全送回连队……

　　“班长，你当时不怕吗？”豆本加忍不住问道。

　　“怕，怎么不怕。如果大家都因害怕退缩了，那这边防谁来守。更何况我们的前辈比我们付出得更多。”马红基望着窗外掠过的雪峰，过了良久才回答。十几年的生死考验，让这名老兵对“守边防”有了更深的理解。

　　翻越达坂、蹚过数道冰河，巡逻车在一片开阔的山脚下停了下来。巡逻分队按计划下车准备徒步前进，出发前，大家按照要求相互检查装备。同时，指导员对巡逻队伍再次进行了调整：党员骨干站排头，干部骨干来断后，年轻战士中间跟着走。

　　前往点位的途中需攀爬一座海拔5800多米的雪山，这里坡度近70度，官兵每向上爬一步，脚尖就会顺着碎石往下滑两步。最险处，大家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稳住身体往上爬。雪深风急，巡逻在这条形似“刀背”的路上，官兵们常常将自己戏称为“刀尖上的舞者”。

　　“大家手拉手，踩着我的脚印往上爬。”队伍最前面，马红基拉着年轻战士的手为大家带路。戍边十六载，他凭直觉就能判断出哪段路容易打滑、哪块岩石适合歇脚、哪片区域风大雪急。其实，这条巡逻线本没有路，是他和战友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这条路。

　　山高坡陡，寒风刺骨，年轻战士跟紧老班长的脚步，手拉手协力向上攀爬。马红基呼出的白气从鼻孔里和嘴边袅袅升起，转眼就被冷风吹散在空中。但他没有停止攀登，脚步反而越迈越沉稳，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也愈发清晰。

　　他想起自己初上高原时，强烈的高原反应让他头痛欲裂、呼吸困难。那天晚上，班长端来一碗热姜汤说：“高原不认人，你得学会和它打交道。”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马红基咬着牙挺了过来，从训练场到巡逻路，从基础体能到驾驶技能，他潜心学习戍边本领。高原风雪的淬炼与磨砺，让他从一名懵懵懂懂的新兵成长为一名素质过硬的驾驶班班长，更带出了一批批优秀的班长骨干。

　　“豆豆，这儿以后就交给你们了！”雪山之巅，马红基从挎包里掏出一面崭新的国旗，仔细地、缓缓地叠好递给豆本加。豆本加接过国旗后紧紧地抱在胸前，官兵们齐声坚定地答道：“老班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继续守护好祖国的大好河山，寸土不让，寸土不丢！”

　　“报告祖国，我们已安全到达点位。边防有我在，祖国请放心！”巡逻分队擎起五星红旗庄严宣示主权，铿锵的誓言久久回荡在雪山之间。马红基迎风矗立，深情回望路上那一道道车辙印和脚印。他突然意识到，那些印记不仅深深刻在了雪山上，更铭刻在他心底。

　　返程路上，马红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豆本加驾驶着那辆熟悉的军车。方向盘不再由他掌控，但他心里却无比踏实，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豆本加沿着老兵们的足迹，深深扎根在雪域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