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好的妈妈”无需追求完美

　　得知我怀孕后，师姐送了我一本书——英国儿科医生兼精神分析师唐纳德·温尼科特的《妈妈的心灵课》。这本书在1964年第一次出版，据说曾是无数英国家长的养育指南。

　　我有些纳闷：为什么师姐送的不是实用的育儿百科，也不是系统性的儿童心理发展教材，而是一本来自20世纪中期、绝大部分内容来自作者在广播电台系列节目的书呢？时隔60载，案例又大多取自英国家庭，其中的观点对今天的我真能有帮助吗？但翻看书评，每年仍有许多中国父母读后给予高分，为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和好奇，我打开了这本书。全书分为3部分：“孩子与妈妈”“孩子与家庭”“孩子与大千世界”，恰好对应着一个生命从完全依赖母亲，到逐步融入家庭与社会，最终向外探索世界的整个过程。

　　作者虽是精神分析心理学背景，全书却毫无学究气，读起来顺畅自然，就像一位老者喝着茶与你聊天。

　　而通读之后，最触动我的是“足够好的妈妈”这一概念——它堪称全书的精神基石，化解了我许多隐秘的焦虑。

　　自从怀孕，我就买了不少孕期护理和育儿指南的书，还关注了好几位国内儿科专家的公众号，几乎每天在“学习如何当妈妈”。但这种积极的学习背后，其实暗藏着诸多“恐惧”：总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怕漏掉什么关键知识影响孩子健康，也担心孩子出生后自己身心失衡、无法安睡……

　　而温尼科特告诉我：“足够好的妈妈”无需追求完美。母子之间的默契，其实在胎儿期就已萌芽，而彼此的信任会在孕晚期的互相感知、出生后的哺乳、抚触与对话中自然生长。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进入孕晚期后，我竟能清晰分辨出胎动是睡觉翻身、打嗝还是在舒展、舞动身体，甚至摸清了孩子在子宫里一天的作息。温尼科特说，这种看似“过度”的专注，恰恰能唤醒母亲的直觉，让每一个妈妈懂得婴儿的需求。他鼓励妈妈相信自己的本能，也相信孩子的潜能，而不是一味依赖专家或他人经验。

　　更重要的一点是：足够好的妈妈不必百分百满足孩子。相反，她应当是一个“逐渐学会失败”的妈妈。最初，妈妈高度适应婴儿、几乎满足孩子的一切需求，让孩子活在“主观全能”的幻象中——仿佛世界是因自己而存在的。之后，妈妈开始适时地“失败”，比如没有立刻喂奶、没有马上回应……这些小小的挫折，恰恰能帮助孩子意识到外部世界的独立性，从而顺利地从自我想象的王国走向真实的家庭、社会与天地。

　　令我既惊讶又释然的是，温尼科特进一步提出：母亲对孩子有恨意也是正常且健康的，不必为此自责。他认为，承认养育带来的消耗——自由被剥夺、睡眠被切割、身心俱疲——反而有助于母亲将孩子视为独立个体，这个过程是建立健康亲子关系所必需的。

　　《妈妈的心灵课》正如书籍的名字一样，对准妈妈、妈妈们进行了充分的心灵安抚。同时，书中还有些观点帮我理解精神分析视角下孩子是如何成长的。

　　比如温尼科特认为，婴儿的哭泣不全然代表痛苦，也可以是满足、愤怒或悲伤的表达。从生理性啼哭发展到情感性哭泣，并能从哭泣中修复过来，其实是孩子在情绪发展之路上前行的证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成就”。所以我们不必“闻哭色变”。

　　再比如，如今常被成年人讨论的“阿贝贝”（安抚物）。作者早已观察到这一现象，并在本书中进行了阐释。那个旧玩偶或小毯子，是孩子第一个“非我”所有物。它象征着婴儿期从母亲那里获得的爱与安全感，帮助孩子在独处时找到安慰，也辅助其从“与母亲融为一体”过渡到“意识到自己是独立个体”。

　　还有父亲参与养育的重要性。温尼科特指出，父亲最初通过支持母亲来发挥作用，而孩子会从父母间有爱的相处中体会到安全感，再从父亲身上学习独有的品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易被忽略的好处：孩子通过父母双方的存在体验“爱”与“恨”的矛盾情感。如果所有的情绪只集中于一位抚养者身上，容易让孩子心生困惑。此时若有另一位稳定的陪伴者加入，能帮孩子更平衡地理解并消化这些相对的情绪。

　　合上书页，我感到怀孕以来久违的轻松感。养育不是一场考试，没有满分答案；母亲也不是一个有标准模型的固化角色，母子关系是一段发展中的关系。这段关系里，有直觉可相信，有挫折被允许，有恨意被接纳，有成长可期待，就像作者始终相信的那样：我们本来就已经是“足够好的妈妈”，而孩子会从我们最初带他安身的小小天地出发，一步步走向属于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