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再见不容易
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收到好几天了,学校大半同事都已知晓,林朗却没露出丝毫得意。甚至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出意气风发,他轻轻敲了几下门,一声“进来”,他走到校长面前,一如两年前来面试。
那时,他有些失意。考研前一场大病,让他名落孙山。林朗是个有计划的人,人生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达到什么样的目标,他心里有本明账,肉身只是按计划行动。计划被打乱后,林朗好一段消沉,当他为生计开始找工作,发现已错过最好的时机。
于是,林朗来到这所中学,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校长教了一辈子书,对待年轻人一如对待个学生,他和蔼地拒绝了林朗,林朗起身告辞的刹那,他却说,我给你个试讲的机会吧。
试讲是成功的,林朗没教学经验,却很会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一堂课说得学生满脸笑。“起码是块璞玉。”校长留下了他。此后,林朗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复习考研,两年了,努力终有回报。
现在,他坐在校长对面,想说感谢和再见,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讷讷递上辞职报告,校长戴上眼镜看了看,稍顷,校长说:“这是好事啊,恭喜你!学费有没有问题?有问题尽管开口,我私人借给你。”林朗愣了。
先前,他听说好几个和他一样,任中学教师又考研的同学辞职时受尽了刁难,不是档案被扣,就是要交纳巨额赔偿金。如今,事情到他这里居然完全不费周折。校长还说:“我绝对不会做妨碍人前途的事,再说,人才流动很正常。”林朗越发感激涕零,他心里明白,临到分别,他对这份工作反倒有些不舍和眷恋,一半原因在于他的上司对他有知遇之恩。
可是人生计划不会更改,未来生活梦寐以求,所以林朗还是理智地把辞职相关的各种手续办完。
出教学楼,他碰见三三两两的学生——虽说是暑假,毕业班仍在补课;篮球架前十几个男生拼抢着,围观者一点儿不比平时少。林朗路过他们,有学生喊“林老师好”,他拍拍离他最近的那个,一瞬间眼眶热了。
往日种种的美好如画面,一幕幕浮现在林朗眼前。
想到以后再没有人喊他“老师好”;想起教师节、圣诞节收到的小礼物,一张贺卡或一个布玩偶;还有清晨的朗朗书声、课间的嬉笑喧闹声,林朗觉得他告别了一个重要的人生阶段、一种熟悉的生活方式,和一分极为珍贵的为人师的快乐。
“怎么辞个职像离婚?明明决定了,办手续时还是会伤心?”这句话从林朗心中蹦出。他站在校门口,再回首看金字写就的“××中学”,使劲地把眼睛里潮湿的东西往回憋。
确实像离婚,像面对已经分手的爱人,你曾一心一意想离开她,真的离开了,心里又蓦然想起她的好——林朗全然忘了,他曾抱怨过某个学生调皮,某个家长不讲理,他在一个又一个夜,抱着书想,我一定要考走;像离婚,像分手后依然难忘怀,林朗觉得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忘记这中学,会惦记它的一切消息;更或许不惦记,也无法回避,以后填履历,一旦回忆起这两年,它永远也绕不过去——犹如一桩婚姻结束,留给你一个洗不掉的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