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英国著名的野生动植物节目主持人,奈杰尔·马文(Nigel Marven)在观众眼中向来具有“神奇的勇气”。
这个身高接近1.9米的大个头敢跳入大海,和大白鲨一起游泳。当世界上最大的亚马逊食鸟蛛悠闲地在他脸上散步时,他也能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即便是在地下洞穴和一条4.5米长的巨蟒搏斗,马文也毫无畏惧。
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信心。
2009年秋天,为了拍摄一部有关野生大熊猫的纪录片,这个主持人从遥远的英国来到中国。根据2009年的全国“猫口普查”,在中西部320万公顷的自然保护区,生活着近1600只野生大熊猫。平均下来,几乎相当于每28万个足球场大小面积上,只有一只野生大熊猫“居民”。
“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马文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
谈论大熊猫,能让我的内心如绒毛般温暖舒适
马文带着重达500公斤的摄影器材,连同一个“搜索大熊猫小分队”开始了这场冒险。
小分队的成员都是精心挑选的。其中,梁启慧已经在陕西省佛坪自然保护区与野生大熊猫打了30年的交道。另外一位向导是位擅长爬树的农民,可以从十几米高的树梢瞭望到大熊猫的踪影。
他们计划以秦岭为中心,北至陕西西安,南至四川成都,途经雅安、卧龙、唐家山、洋县、佛坪等一切可能出现大熊猫踪迹的地点。
目前,我国共有60多处大熊猫自然保护区,总面积近320万公顷。根据国家林业局提供的数据,约六成的大熊猫栖息地和七成多的野外大熊猫个体,得到了有效保护。
传说,在秦始皇统一疆土的时代,这种古老生物寻常可见。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急遽扩张,大熊猫曾自由生长的栖息地被不断削减。它们的王国从中国的南部、东部,毗邻的缅甸和越南北部,已经缩减到四川、甘肃、陕西三省的20多个孤立的山林。就在近百年前,大熊猫濒于灭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拍摄野生大熊猫极具挑战性。这种看起来胖墩墩的大型哺乳动物,在野外行踪飘忽不定。它们不仅擅长在竹林中奔跑,还拥有格外灵敏的耳朵和鼻子。
“如果竹子在它们附近倒塌或崩裂,那对熊猫来说简直就是机关枪的声音。”马文发现。
他不止一次在山林里发现了大熊猫的新鲜粪便,或是刚刚撤离的摄食区,但是大部分时候,这个高大的英国人几乎连熊猫的影子也见不着。
过去,只要有一本侦探小说、一袋约克郡茶包和一架双筒望远镜,马文就可以上路了。但这一次,他要做万全的准备。
“谈论大熊猫,能让我的内心如绒毛般温暖舒适。”马文说。
还在7岁时,父亲就送给了他一本《动物园时光》。在那本他至今仍保存着的书里,他认识了伦敦动物园从中国购买的大熊猫琪琪。
如今,半个世纪就要过去了,他仍然记得这个“淘气小姑娘”。它只吃由童子军亲自收割的竹子,专属饲养员总是一本正经地戴着软呢帽、穿着黑色制服。就连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菲利普亲王都是它的“粉丝”。
“那可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动物明星。”马文一边费劲地念出琪琪的中文发音,一边兴奋地回忆。
琪琪的出现让马文迷上了大熊猫。当他成立了自己的电视公司时,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去中国拍一部野生大熊猫的纪录片,理由是“野生大熊猫更难找到,也更有挑战性”。
出发前,他专程拜访美国圣迭戈动物园,学习如何与大熊猫相处。这个动物园为大熊猫的人工繁殖作出了巨大贡献。
起初,马文这个“门外汉”只能做最基本的工作,为大熊猫清扫粪便。这些圆滚滚的动物是“直肠子”,消化能力很差,一只大熊猫每24个小时就能产生20多公斤的垃圾。
不久,马文开始为大熊猫准备餐点。饲养员告诉马文,动物园准备了11种竹子,尽管看上去都是绿色的长杆,但对大熊猫来说,“这就好像花椰菜、胡萝卜、土豆,吃起来可一点也不无聊”。
但当马文真正踏上寻找的旅程时,他发现,这些准备远远不够。
摄影机只是抓拍到了一块黑白色的毛皮
并不是准备充分就一定能够找到这些黑白色的家伙。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周明到达佛坪时曾经遇见两个日本人,他们的寻找之旅已经开始半个多月了,却一无所获。
马文决定像个中国人那样去“求一点运气”。在峨眉山,他爬上1万多级台阶来到金顶铜殿。那里有一尊5米多高的普贤骑象铜像和24尊铜佛,据说,他们就是峨眉山一千多年来的“圣山守护者”。
高鼻梁、蓝眼睛的马文也成了一位烧香者。他根据当地的传说,一本正经地摸了摸已经有点掉漆的白象后腿,并念叨说“保佑我找到野生大熊猫吧”。
好运气来得可没那么快。在寻找大熊猫的旅程中,曾经有科学家花上几个月的时间,也毫无收获。在连续十几天的搜索里,马文连大熊猫的影子也没见到。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失败后,马文不得不和工作伙伴们来到陕西省佛坪自然保护区。根据“猫口普查”,在岷山山脉有大约720只大熊猫,占野生种群数量的45%。位于岷山地区的平武县是野生熊猫密度最高的地区。而佛坪自然保护区居住着130只大熊猫,但因为山坡较缓,这里成了“最容易邂逅野生大熊猫的地区”。
向导们的路标常常是大熊猫的粪便。这些在树林中神出鬼没的大家伙们,总是“一边吃一边拉”。每天,它们要花上16个小时抱着竹子狂啃。不过,被消化掉的竹子却很少,这些青色的粪便没什么臭味,里面全是长短不一的碎竹片。
在大熊猫走过的路上,几乎每隔100米就会看到一坨这样的粪便。根据多年的野外工作经验,梁启慧发现,大熊猫的粪便形状类似纺锤,最尖的那头往往不小心透露了主人行进的方向。
不过,大熊猫常常“一边拉屎一边爬坡”。如果粪便从山坡上滚下来。搜寻队员们就只能望着一堆“箭头各异的路标”一筹莫展。
粪便并不是唯一的帮手。在竹林深处,队员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几条大熊猫爪子挠出的擦痕,那附近几乎所有的苔藓和表皮都被磨掉了。“这很可能是大熊猫和它的朋友们的联络暗号”。
马文静静地站在那里,伸长了耳朵倾听周围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熊猫原来就在5米远的地方津津有味地啃食竹子。这种漂亮的动物吃饭的时候可不讲究什么餐桌礼仪,它常常压倒一大片矮竹子,用自己好似人类拇指的一根桡侧籽骨和其它几根手指一起,紧紧地攥住竹子猛嚼。吃得高兴了,还会就地打个滚儿。
这正是大熊猫最吸引马文的一点,“它曾经属于熊类,现在却以吃竹子为主,这简直太奇特了!”
为了不惊吓到这只大熊猫,马文没有向竹林深处走去。最终,摄影机只是抓拍到了一块黑白色的毛皮。
大熊猫经过几百万年的演化,并不是为了在动物园里取悦人类
终于,队员和大熊猫的路线有了交集。一位向导在1公里外发现了一只大熊猫。
马文兴奋地穿过竹林,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棵斜树,向下张望着。在那里,一只大熊猫妈妈正在给宝宝喂奶。一切都很安静,这个兴奋的主持人不敢做任何动作,只能用耳语般的音量对着镜头描述眼前的这只动物。
“那时,我兴奋得快要不能呼吸了,除了对着那只大熊猫一直傻笑,我简直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马文回忆。
不久,就在第一次巧遇大熊猫的地方,他们又发现了一只熊猫幼崽。这个宝宝也许还不足4个月大,连眼睛也没张开,正安静地趴在竹子下,身上沾满了竹片碎屑。
同行的研究人员惊异地发现,这只幼崽的毛发不是经典的黑白色,而是奶油白色与棕色相间。“在整个自然界里,这大概是第五只被发现的棕色大熊猫。”梁启慧说。
马文激动极了,“这可是世界上第一只被搬上电视荧幕的野生棕色大熊猫”。
这个狂热的熊猫爱好者并不知道,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被称为“熊猫爸爸”的著名大熊猫研究专家潘文石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拍到了一只成年棕色大熊猫。
潘文石为它取名“丹丹”,它因受伤而被当地保护区救助医治。痊愈后,当地的工作人员却不愿意再将它放归山林,丹丹最终被送往西安动物园。
这并不是唯一一只“在保护的旗号下被圈养”的大熊猫。四川省宝兴县蜂桶寨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原局长崔学振还记得,就在上世纪80年代,受伤被救的野生大熊猫一多半“都调到动物园去了”。
潘文石和学生吕植曾经用了19年的时间跟踪一只名叫“娇娇”的雌性大熊猫。这是熊猫研究史上最重要的角色之一。据吕植说,娇娇后来也被饲养起来。她和老师潘文石一直想救出娇娇,得到的答复却是“专家进行评审,说娇娇太老了,不应该放归,有生命危险”。
今年已经74岁的潘文石无法理解这种所谓的“保护观念”。在这个老人眼里,“大熊猫要在野地里生,野地里长,在那里经风雨,见世面,在那里追求爱情。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生命。大熊猫经过几百万年的演化,并不是为了在动物园里取悦人类。”
马文也这样想。在镜头里,他走进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工作人员如何细心地照料每一只刚刚出生的熊猫宝宝。
截至2010年11月,在中国的大熊猫繁育基地和动物园中,312只大熊猫在人类的帮助下出生、成长,研究人员正在计划培训圈养大熊猫的“野外作战能力”,让它们回归自然。
“也许将来熊猫基地里的宝宝们也能回到自然,这才是我的目标。”马文说。
本报记者 赵涵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