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排核查：拒绝地方纸上谈兵

    去年年底，各地纷纷交出了“十一五”污染减排的答卷。在刚刚过去的1月，环保部同时向各省区市派出了减排核查组，给各地的减排大考打分。

    在核查组出发前，环保部就定下调子，核查不是纸上谈兵的数字游戏，对与化学需氧量、二氧化硫排放量这两项减排指标密切相关的污水处理厂、电厂脱硫等减排重点工程，核查组必须一一走访到，检查其是否在有效运转。对那些被淘汰关停的污染企业，核查组也必须亲眼证实，企业的主体设备已经拆除，不存在死灰复燃的可能。

    环保部污染物排放总量控制司副巡视员于飞说，此次是对“十一五”减排成绩单最大规模的一次核查，将来向老百姓公布减排的数据时，环保部要有底气说，各地的减排量，不是单靠“算”出来的，而是一个数、一个数实地核出来的。

    “十一五”期间，我国火电行业的脱硫比例从2005年的12%提高到80%，城市污水处理率也从2005年的52%提高到75%以上，关停淘汰的污染企业超过万家。对这些数字的核实，是一项庞大的工程——环保部专门在今年初派出了数百人的核查组、耗时近一个月，对减排数据进行现场核算。

    减排核查期间，本报记者跟随减排核查组赴山东，既探访核查组如何算账，也了解过去5年间，减排如何影响着地方政府的执政理念。

    环保部如何给地方减排“打分”

    山东既是经济大省，也是排污大省，水泥、造纸、钢铁等高耗能、高排放行业支撑了当地经济的大半边天，所以“十一五”期间，山东承担的减排任务要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与之相应的是，山东的核算减排任务也最重。据山东省提供的数据，仅2010年，全省完成的减排项目就有700多个，要对这些项目进行立体扫描，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核查组的“打分”过程主要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地方提供的报表中挤水分，看看这些数据在逻辑上有没有明显的问题。关键是第二个阶段，核查组要花大量的时间，对一个个减排项目进行实地考量。

    根据“十一五”规划，2010年，我国化学需氧量和二氧化硫排放量都要比2005年削减10%。一方面各地要建大量的污水处理厂，给火电厂安装脱硫装置；另一方面则要淘汰落后产能，关停大量的污染企业。在实地核查阶段，核查人员要逐一检查那些花了巨资建设的污水处理厂和脱硫设施能否正常运转。如果运行不正常，核查组就有可能按比例扣减地方上报的减排量；如果有更严重的弄虚作假，环保部有可能对这一地区启动问责程序。

    核查组到达山东的当天，山东17个地市“十一五”期间的减排资料就被源源不断地送到核查组驻地。这些资料甚至包括当地每个污水处理厂、每个电厂的日常监测记录，上百箱的资料足足堆满了一个四五十平方米的会议室。

    对这样的阵势，核查组的成员和地方政府都不陌生。因为过去5年间，类似的核查，每半年就有一次。在环保部的考核方案中，并不是所有的污染治理项目都能被算做减排项目。在审阅资料阶段，核查组还会把一些不予认可的项目挑出来，或者从日常的监测报告中，对那些有疑问的项目，在实地检查中格外关注。

    每个核查组不仅有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局长邹首民这样的官员，还有环保部聘请的专家。唐绍刚就是核查组聘请的脱硫方面的专家。他说，看完一家电厂脱硫设施一年的运行记录，就得花上大半天时间。而账面上发现的疑问，带到现场去核实，至少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他告诉记者，按照环保部的核查方案，并不是说一家电厂上了脱硫设施，就算是完成了减排任务。核查人员将根据脱硫设施的运行状况、电厂用煤的相关情况算出脱硫率，再得出脱硫的实际数量。如果发现脱硫设施有不运转的时候，不管是设备的客观原因，还是人为故意，核查组也要扣减企业上报的减排量。

    在资料审核现场，经常有这样的场面，对账面上有的数据，核查组并不认可，地方也可以进行申辩、解释。

    环保部污染物排放总量控制司的说法是：“在这次减排核查中，找到问题，就要给地方自己报的减排量打折。”

    核查组的成员都知道，环保部早就给此次大规此模核查定下了“从严从紧”的调子。环保部一位官员说，之所以要把数字中的水分一挤再挤，是因为目前我国的环境质量还远远不能让老百姓满意，过去的环保欠账也还很多，对减排的成绩要肯定，但一定不能高调。

    杜绝治理设施成晒太阳工程

    截至2010年年末，山东已经建成201座城镇污水处理厂，比5年前增长了136%。在全国，污水处理厂的建设也全面开花，污水处理率从2005年的52%提高到75%。而根据以往环保部门监管的经验，污水处理厂的运行需要一定的成本，运行管理的技术含量也很高，管理稍有不善或松懈，这个以治污为初衷的工程反而会成为排污工程，所以在过去几年的减排核查中，环保部门一直希望通过对污水处理厂的现场核查，加大对污水处理厂的监管，防止巨资建设的污水处理厂成晒太阳工程，或是新的污染源。

    此次核查，核查组就对2010年山东新改建的51座污水处理厂进行了现场核算。污水处理厂通常占地面积比较大，流程、工艺也比较复杂，如果要沿着处理污水的流程全部仔细地走一遍，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左右。按照环保部的核查流程，核查组的成员，既要从控制室调取污水处理的相关信息，又要沿着整个处理流程全面检查一遍，还要亲自取出水样，检查处理的效果。这样核查一座污水处理厂的运行情况，怎么着也需要小半天的时间。

    记者跟随核查人员现场核查时，山东大多数地区户外的温度都在零下10摄氏度以下，污水处理厂又大多建在城市郊区空旷的位置，气温更低，要是遇上大风天，风就像刀子一般凛冽，但不管天气怎样恶劣，核查人员坚持每一个环节都看到。环保部总量司负责人告诉记者，天气恶劣只是核查过程中遇到的最常见、最微不足道的困难，核查人员早已习惯。

    金必慧是环保部聘请的污水处理方面的专家，任何污水处理厂企图瞒天过海的招数，他大都能识破。在一家污水处理厂，尽管各个环节的机器都在轰隆轰隆地运转着，但他马上就能根据厂里各处理阶段的水质状况和设备运转的状况判断出，实际上，这家污水处理厂平时处理效果不好，现在因为有人来检查，为了提高处理质量，掩盖平时的问题，超常规地加大了处理的深度。

    金必慧半开玩笑地跟负责人说：“你要天天都像今天这样超常规地处理，连电费都交不起。”

    从监测仪器记录的数据，核查人员也能挑出毛病。在一家污水处理厂，核查人员发现，进水的COD浓度太低。在有经验的专家看来，如果在北方、旱季，进水浓度太低，可能就有猫儿腻，最常见的是，个别污水处理厂为了虚报处理数量，在进厂的污水中混入了处理过的水，或是附近河道里的水。而其中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污水处理厂虽然建起来了，但实际上收集污水的管网并不配套，达不到设计处理能力。

    对这样被核查人员发现的猫儿腻，经过更详尽的调查，或是结合平时环保部门对企业的监管情况，核查组会按比例，相应地扣减污水处理厂的减排量。

    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过去几年的减排核查，都是这样严格进行的，凡是没有正常运转的，都要扣减减排量。尽管也有一些企业或地方政府抱怨扣得太狠，但环保部坚持，只有通过一系列严格的核算制度，让地方对减排任务有紧迫的危机感，才能促进地方政府加大对污水处理厂等减排工程的监管，避免耗费巨资修建的治理工程“晒太阳”。

    对51座污水处理厂进行现场核查后，核查组给有问题的污水处理厂都贴上了标签，并总结了一些有共性的问题，准备提交给地方政府。

    于飞说，其实目前基层环保的监管能力还很弱，一些县一级的环保部门甚至还没有真正弄懂污水处理厂的工艺，更看不出企业玩的猫儿腻，所以这样聘请专家大规模地进行现场核查，其实也是对基层环保人员进行核查和日常监管的培训。

    随着大规模减排工程的建成投运，“保运行”不仅是减排工作的重要环节，也是核查需要关注的重点。按照这次核查的要求，对于各省目标责任书中要求建成并运行的治污设施，环保部还要进行再核查。若发现减排设施运行不稳定的情况，即使对其减排量已认可过，也将从以往的核算结果中将其倒扣回去。

    从严打分促使地方超常规减排

    对地方政府来说，过去5年间，早已熟悉了减排核查的吹毛求疵。不仅每半年环保部要来核查一次，而且每个季度，环保部直管的6大环保督察中心还要进行不定期的日常核查抽查。事实上，每个省的环保部门也都在对各地市的减排进行核算，山东省环保厅的一位干部就说，其实，省里给市县算得更严。

    在一些地方官员看来，也正是这一轮轮紧锣密鼓、近乎找茬儿的算账，使得各地政府确实把减排当回事儿，有的地方甚至采用了非常规手段。

    在山东，各市县政府负责人脑袋里肯定都绷着减排这根弦。因为过去5年，这些官员已经在多个场合听到他们的省长姜大明说：“到了年底，完不成节能减排任务的县市领导，摘帽来见。”而姜大明自己也曾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山东省的减排任务完不成，他将引咎辞职。

    减排的压力不断传递。山东省副省长李兆前介绍说，山东省专门出台文件规定，完不成减排任务的部门和单位不得参加各种评优活动，市县政府主要负责人不予提拔重用，国企的领导班子不能享受年终奖励。

    根据环保部核查组的初步核算，山东已经完成了和国务院签订的减排任务。减排直接带来的是当地环境质量的改善，山东省环保厅厅长张波最津津乐道的是，山东有59条河重新有了鱼，济南的大明湖和小清河终于告别黑臭，又成了让人们流连忘返的景点。

    今年3月召开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将审议通过“十二五”规划，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十二五”的减排指标。之后，国务院将再次与各省区市签订未来5年的减排任务。此前也有媒体报道称，地方政府已经多次进京与有关部门协商“十二五”的减排任务，因为在很多地区看来，“十一五”期间已经超常规减排，“十二五”期间已经没有空间。

    于飞却不这么看。她认为，我国环保的历史欠账太多，“十一五”期间虽然大规模铺开了污水处理厂和电厂脱硫设施的建设，但其实只考核了两项重点指标和重点行业，离老百姓满意的环境质量要求还差得远。另外，经济还在不断地发展，一些地方的经济增长方式还是靠高污染、高耗能的行业支撑，所以减排还需保持高压态势，不能松懈。目前，国家已经明确，“十二五”期间总量减排还将增加氨氮和氮氧化物两项考核指标，环保部正在研究如何对两项新指标进行考核。

    “十一五”期间，山东承担的减排量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十二五”的减排潜力在哪里？于飞说，在山东，尽管“十一五”已经做到每县至少有一个污水处理厂，所有的火电项目也都装了脱硫设施，但不等于“十二五”期间就没有减排的空间。比如，光是污水处理厂如何发挥实际能力稳定运行，就是一个很重的任务。再有，目前还只是重点考核了火电厂脱硫，山东还有大量的钢铁企业，它们也有很重的脱硫任务。更何况目前重工业对山东工业的贡献还在60%以上，未来减排的空间很大程度上就在这些重工业的结构调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