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
有一类家庭犹如钢管,父母对孩子的情感支持冷漠、坚硬。他们给予孩子的成长空间犹如管道般逼仄,孩子在里面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更开阔的世界,享受不到外界的风和日丽。心灵上最珍贵的天性之花,在这样的空间里,只能开一朵,灭一朵,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而这些孩子,却再也无力向上攀爬。
“我没病!我真的没有病!”“求求你跟我妈妈说,我不要去医院!”——李艳,就是那个摔在摩托车下与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也是第一个接受我的访谈、后来和我有过多次交流的精神疾病患者。她曾两度入康复医院治疗。
这已经是我第四次来到她家听她诉苦了。给人的感觉,她倾诉欲特别强: “求求你跟我妈妈说,我不要上重点!我要妈妈陪我说说话!我不要她打牌,不要!不要!”
当李艳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赶回来时,体力不支的李艳已倒在床上,嘴里却仍在喃喃自语。如果不是她的手和头一直在抖动着,如果不是接下来的话总是含糊不清,我会认为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她没有病。过了好久,她才安静下来,其疲惫的状态,像休克了一样。
“作孽啊,书不好好读,还得了这么个怪病。我祖宗十八代都没得这个病啊,为什么偏偏就我生了这么个怪女儿呢!为了给她治病,现在,乡下唯一一套房子也卖了!”女儿刚刚转身睡去,回到客厅里的母亲痛哭流涕地倒开了苦水,并且毫不忌讳自己曾经几度有过弃女的念头。
“你平时跟她说话多吗?她是不是从小就话多?”我问她。
“也不是这样的,以前挺内向的,到了高中以后,她的话就多了起来,老是问这问那的,挺烦人。本来我自己已经挺烦的了。”
“那你觉得你最烦的是什么呢?”
“烦学费,烦家里的开销,还有她爸的腰腿疼病。总之,生活负担重啊!”
“女儿觉得有话要对你说,说明女儿在长大的过程中也有需要你帮助摆脱的烦恼,你是否尝试过不打牌,腾出些时间跟女儿多说说话呢?”
“学习是伢子的事,大人辛辛苦苦供她们上学,有点空闲打点小牌,我们那里都这样。再说啦,有什么好说的呢?她看的书肯定比我要多,我能跟她说什么?她外公外婆那个时候除了早出晚归做工分外,也从没有跟我们交过什么话啊,我们这一辈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我的这个女伢读书可比别人花的钱要多,进重点,还是我花钱买的呢!我拼了命为她,借了债来供她读书,还要怎样啊?!”母亲又开始了她的哭诉。
原来女孩在中考时,本来以20分之差没有被省重点中学录取,可一直期望女儿考上名牌大学的母亲,为了给她一个上重点本科的前期学习环境,尽管家境困难,还是东奔西走借了一万元交了择校费。家境贫困、考试又比其他同学差分数的李艳,本来不愿进这所用钱“买”来的重点学校读书,但终究犟不过母亲,只得就范。
进入学校后,李艳还是慢慢适应了新的学习环境,也万分珍惜父母用钱“买”来的学习机会,在一年级的几次考试中,更是铆足了劲儿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一年期末,她的名字终于排到了全班的中游位置。
但是在第二年的两次考试中,她的成绩排名却下跌了三五个名次。
在月考中上下浮动10个名次左右,这本属正常现象,可是,父母先她而慌了:“你不把成绩拼上去,不考上一个重点本科,又哪里会对得起这一万块钱呢?”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本来已是压力重重的李艳,开始反反复复、越来越频繁地听到母亲的这些话。
母亲对她的监督也在加强,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她都只能做功课,连跟母亲说话多了都受限制。慢慢地,女孩晚上开始睡不着觉,总是做噩梦,白天坐在教室越想加紧学习越是集中不了精力。
更糟糕的是,后来她又不由自主地暗恋上了班里的一名男同学,想到母亲,于是更加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最后不能自拔,精神崩溃。
在进入高二时,别的同学欢欢喜喜进校报名,她却被父母送进了省城的精神病院。
更可怜的是,刚有好转的李艳在复读高三期间,再次不堪学业重负,旧病复发,母亲只得又一次送其入院治疗。
“都怪我啊!我不该下狠话逼她……”当李艳的母亲为女儿目前的处境悲痛欲绝之时,显然开始意识到,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增加了女儿过重的心理负担,削弱了女儿独立自主的能力和责任感,抑制了女儿自身情感和精神能力的成长,反而伤害了自己本来不错的孩子。
在我所调查的学校中,像李艳这样因为情感和学业压力而离开学校,成为严重心理障碍者或精神病人的学生,每年至少都在3人以上。而在康复医院病案室,因为父母要求高、自己终己所能却始终达不到其目标而出现抑郁症的学生病案比比皆是。
达不到目标,一个受挫心理严重、内心冲动感很强的人,就容易出现抑郁状况。
“我害怕面对考试,但不得不面对。人不可能每次考试都是常胜将军吧?考试成绩退点步,一家人吃完晚饭后,都围着你上政治课。”“最可恨的是,可恶的小姨总是百遍不厌地讲关于自己和舅舅的事。问我:你是想像舅舅上班一样过轻松日子?还是像小姨一样累死累活开饭馆?”
“反正一讲学习,不是讲你学了多少有用的知识,只问你考了多少分。” “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我们搞学习,从小就把我们自己学习的兴趣磨灭了。所以现在的形势,是小学生喜欢看书,中学生就开始厌恶看书了。”
在康复医院,已快康复的孩子打开话匣后总是谈考色变。
“本来读了大四我可以找个工作的,但我想考研,因为我姐在读研,我不能弱于我姐。可我老在担心考不上,那样爸会说我的。我爸对我很严厉,小学、初中、高中,从来是姐做完了题出去玩,而我,放学回家就不准再出去。因为我的作业老是有做不对的地方。读大学了,每次回家爸总要提到我姐,说我不如姐,我姐学德语,在考德福。”
“在大学这几年,只要觉得压力大,我就吸烟、嗜酒,有时候想到姐姐,我就看到爸在不停地说我,我就想到自杀。”“我还看见别人在用望远镜望我,我看得见,别人也看得见。”
湖北一在校大四生,在考研的问题上产生了压力,发展到经常“看见”有人在用望远镜望她,继而出现了关系妄想,内心有被揭秘感,且内容泛化、荒谬,并且反复出现言语幻听,情感平淡,意志力减退。
后来,她不再与同学交往,总是说电脑控制了她,要她去跑步,子虚乌有的男朋友也在跟她说话,也要她听电脑的,如果不听,就会死。后来,又反复对人说她爸被别人害死了,一家人全部被害了。她要去报仇,情绪由此更加低落,哭哭啼啼,愁眉不展。
调查时,女生入院治疗已有3年。
有一类家庭犹如钢管,父母对孩子的情感支持冷漠、坚硬。他们给予孩子的成长空间犹如管道般逼仄,孩子在里面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更开阔的世界,享受不到外界的风和日丽。心灵上最珍贵的天性之花,在这样的空间里,只能开一朵,灭一朵,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而这些孩子,却再也无力向上攀爬。
“女儿为什么没有学习积极性?”“儿子对我的感情投入为什么没有一点反应?”“为什么我的儿子有话不对我们讲?”“为什么小家伙这一段时间总是逃课?”其实,当这一系列看似微小的问题出现在我们的家庭我们的身边时,作为父母,我们都应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给予他们的成长应有的尊重?是不是因为我们对孩子的期望已经过高?面对孩子,应该以怎样的细致关心,我们才能走进他们的心灵,帮助他们走过心灵成长路上的一道道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