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19日,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普拉底乡突发泥石流灾害。灾民看着被摧毁的家园。(资料照片)CFP供图
这几天,77岁的徐道一的办公室一下子热闹起来,即便是在周末也有媒体来访。而每当有媒体来采访,78岁的孙文鹏也会骑着自行车从几公里以外的家中赶过来。
已经退休10多年的两位老科学家,平淡的生活顿时被打破。这一切源于几天前有媒体报道说,“怒江水电开发扩大化,老地质专家高声质疑”。而年近耄耋的徐道一和孙文鹏,就是媒体提到的“担心怒江水电大规模开发引发地质灾难”的老专家。
自从2003年国家发改委开始论证怒江水电开发以来,“怒江”一直是“反坝派”和“主坝派”争议的焦点。反对一方的观点是,怒江具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生物多样性,中国需要一条没有大规模水电开发、原生态的河流;支持方则认为,怒江13级水电开发每年可为全国创造价值300多亿元,既能改变当地的贫穷状态,又能减少我国对化石能源的依赖。
据悉,2004年国务院领导就曾对国家发改委提交的怒江开发报告批示说,“对这类引起社会高度关注,且有环保方面不同意见的大型水电工程,应慎重研究、科学决策”,怒江水电开发由此搁置。但此后的六七年间,各界对怒江关注的热度依然不减,甚至在2008年全国公务员考试的申论题里,还有关于怒江水电开发的题目。
所以,当对怒江水电大规模开发发出质疑声音之后,两位老专家一下子成了焦点人物。对媒体的反应,两位老人很平静,“我们不过是重复了教科书里的常识,任何一本教科书、任何一张地图都是这样表达的。”
徐道一退休前是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的研究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工作就是做了三四十年的地震预报。他现在还是中国地震预测咨询委员会的副主任。他和孙文鹏既是大学的同学,又是当年一起留学莫斯科大学的校友。孙文鹏的专业是地质构造,回国后,一直在核工业北京地质研究院工作,曾经担任过全国铀资源评价组组长。
对中国地质构造的状况,两位老人了熟于心,所以当2010年夏天,从一位朋友那儿得到怒江水电大规模开发的信息时,都十分惊诧。性格直率的孙文鹏当时就拍着大腿嚷嚷起来,“三江地区是全世界新构造运动最剧烈活动的地区,怎么能在怒江上建梯级大坝?”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两位老专家查阅了大量的资料,逐渐形成了为什么不赞成在怒江建梯级大坝完整清晰的意见。
研究地震的徐道一和研究地质构造的孙文鹏分别从自己的专业领域提出,在怒江建梯级大坝有三大风险:首先,怒江地区是新构造运动最强烈的地区,地震等级很高且频繁发生;其次,这一地区还是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多发地区;第三,最近以来,新构造运动有加剧,地震、地质灾害有明显增加之势,在极端气候、当代构造活动、地震的相互作用下,导致重大地质灾害的可能性在增大。
当媒体披露了两位老先生的观点后,也有人质疑说,所有的河流都是由地质断裂带上发育起来的,如果断裂带上不能建水库,那么全世界就不可能有大水库了。
对此,孙文鹏说,确实,断裂带上是可以建水坝。甚至也有人问过他,东京也在断裂带上,东京不也高楼林立吗?东京能建摩天大厦,怒江为什么就不能建水坝?但他已经多次强调的是,怒江所处的不是一般的断裂带,首先它是一条还在活动的断裂带,其次,这条断裂带切割地壳非常深。
他解释,这一系列专业术语评价,说白了就是,怒江罕见的地质特点决定了它比在其他的河流建坝的风险都要大,形成怒江的大断裂是一条仍在活动的断裂带。如果在怒江上建梯级水电站,筑拦江大坝必然要横跨断裂破碎带,“相当于在剪刀口上建大坝,这是何等的风险?”孙文鹏说。
在孙文鹏看来,最需要提出警告的是,任何坚固的钢筋水泥大坝也阻止不了怒江深大断裂的相对错动,谁也制止不了沿怒江两岸至今仍在发生的巨大的山崩、滑坡和泥石流。
为了支持自己的学术观点,今年年初,两位老先生还专门去了一趟怒江,沿江进行了考察。他们记忆犹新的是,怒江两侧高大陡峭的山岩上,到处都是地方政府制作的“小心滑坡,当心泥石流”的标语。在对当地老百姓的走访中,他们了解到,很多当地人对2010年8月18日发生在当地普拉底乡的特大泥石流心有余悸,那次地质灾害造成数十人失踪。
关于地质灾害,支持建坝的人有不同的观点。有的人认为,大坝建好后,原来湍急的水流会变得平缓,是一个水的消能的过程,有利于减少地质灾害。
孙文鹏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说,水库高坝蓄水后,会引起库区岸坡不稳定,可能导致大面积滑坡。滑坡又可能造成很高的库区涌浪,对大坝构成威胁,或形成堰塞体,对水利工程和沿江下游形成威胁。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对于当前有关部门考虑怒江水电建设的地质风险问题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今年年初的一则新闻引起了两位老先生的担忧。国家能源局新能源与可再生能源司有关负责人公开表示,关于怒江开发建设的前期论证,特别是设计、研究一直在做,到底怎么推进目前虽没有准确、成型的说法,但怒江一定会开发。这也是国家能源局首次就怒江开发明确表态。这位官员还表示,希望在十二五期间,对怒江已经确定的四级电站都能够有所进展。
两位老先生说,根据他们能查到的相关资料,如果要对怒江进行梯级水电开发,在地质研究方面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释清楚。比如,在全球有没有建在活动深大断裂带上的拦河大坝?如果怒江是独一无二的,那么现有的论证就显得不充分;若有先例,则必须对国外具有类似地质条件的水电工程进行全面调研、充分论证,必要时进行试验、模拟,以排除最坏的可能。另外,现有工程技术能否控制大地震、特大泥石流等地质灾害及灾害链的影响?在活跃的地质活动时期的深大断裂带内精心选择的安全地带,能否躲过四周脆弱地质剧烈变化带来的破坏性影响?
一位长期关注怒江话题的业界人士也告诉记者,以往关于怒江的争论中,移民、生态的话题探讨的比较充分,但关于地质影响的,还确实不多。
两位老专家说,他们并不是反对在怒江建坝,他们之所以站出来是希望,能将怒江地震与地质灾害风险问题作为一个特殊重大问题提交更大范围的讨论,创造条件让更多的学术机构和更多的专家参加调查、研究、讨论。
两位老专家建议,为了增加其科学性,有关领导、机构应当鼓励不同意见在更大范围与更高层面上得到充分的交流与争鸣。在这几项重要工作做完之前,禁止任何形式的“未批先建”的活动。
本报北京2月2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