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爷爷的日子

    张宇在咨询前填写的表格有些与众不同。在“曾经发生过的特殊事件”一栏内，记录着他从小学到高中期间因生病和受伤有过三次住院的经历。而“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事件”，填的是高考期间爷爷去世。这些记录让我感受到了死亡焦虑对他的影响。

    不顺利的事情随时可能发生

    促使张宇来咨询的，是他从大二下半学期开始学习成绩下降，直到大三下半学期，成绩一直很不理想。对学习没兴趣，注意力无法集中，感觉生活没有目标和意义，对自己目前的情况很不满意。

    张宇给我的印象比较符合我对他的预设：苍白、虚弱。特别是他有着一双深邃但空洞且略显呆滞的大眼睛，仿佛被吓坏了一样。

    我们的谈话进行得不是很流畅。他的表达比较被动，思维也比较缓慢，但是逻辑很清晰，看得出每一个问题都是经过缜密的思考之后才回答的。

    由于他的表达不是很主动，我开始引导他从那三次住院经历谈起。

    小学时，张宇因肺炎和脑炎两次住院，高中时又因为意外摔伤而住院。在理智层面，他认为这三次住院没有给自己造成太大的影响，认为那只不过是生病需要住院治疗而已。但是当我继续询问住院时他有怎样的感受时，张宇回忆说，“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去上学，感觉自己必须躺在医院里，很孤独，很沮丧，很倒霉。”同时，这些经历让他觉得，生活中很多不顺利的事情随时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生活就是如此。

    在几次咨询中，我对张宇的个性逐渐有了些了解。他的家庭互动模式是父亲比较温和，母亲比较强势。小时候母亲会批评指责他，这使得他养成的习惯是不与人争论，认为凡事都是自己的错；不习惯与人对视，担心别人通过目光接触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母亲对他的不接纳造成了张宇对自己的不接纳，只能压抑自己，又担心被人发现内心的真实想法。长期压抑的环境造成了他负性思维的特点。高中时他曾注意到自己的特点：负性思维，放大自己的错误，然后自责。

    过去他一直将精力放在学习上，自己感觉最理想的状态是找一个比较好的工作，闲暇时再做一些感兴趣的事，而他最感兴趣的事就是历史。大二上半学期期中考试他成绩很好，期末考试时部分科目成绩下降。他自己总结之后认为，后半个学期开始用功就可以将成绩保持住。所以大二下学期开始时，学习比较放松，他就开始玩游戏，参加社团活动等，结果成绩越来越差，上课听不懂。等到他想投入学习时却发现已经差得太远，完全力不从心，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我希望张宇能通过继续咨询发现自己缺乏动力与活力的原因。在后来的讨论中我们确实又有很多新的发现：张宇现在的专业是他的第三志愿，自己不是很喜欢；高中时学校不是很重视这门专业课，上大学后发现自己的基础比同学普遍差很多；这个专业的课程连贯性很强，而且难度比较大；他自身的性格特点是遇到困难很容易退缩，然后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再去建立信心，所以面对现在的困境他选择了退缩。对大学生活不适应，负性思维，自责，遇到困难逃避退缩的方式，让他目前处在一种抑郁状态。

    因为要准备期末考试，他的复习状态仍然不理想，行动与愿望不一致，感到挫败自责。大学与高中生活差距很大，进入大学就遇到很多不顺利（比如丢钱包和身份证等）和不习惯，他总是暗示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开始了，生活就是痛苦的。这种信念正是与他小时多次住院造成的心理阴影有关。

    爷爷承载着他的情感

    在后来的咨询中，张宇给我讲起了爷爷的故事。

    高考前爷爷去世，父母担心他受影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直到考试结束后，他才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他不相信，以为是父母在和他开玩笑。直到去给爷爷扫墓的路上，他才意识到这都是真的，“一路上一直在哭”。

    “爷爷的去世给你造成了什么影响？”我问张宇。

    “也没什么，人都是会死的，我只是有些埋怨父母没有及时告诉我，但他们也是怕影响我高考，所以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很想知道，如果有机会和爷爷告别，他会做些什么。

    “有好多话想对爷爷说，我会一直陪着爷爷，和他度过最后的时光。”

    张宇的表达很缓慢，没有感情，也不抬眼睛看我，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这种与感情隔离的状态让我感觉很沉重。

    张宇从小与父母一起长大，爷爷负责接他下学，在四个老人中，他与爷爷的感情最深。他回忆说，有一次，爷爷因为出来晚了，一路小跑着来学校接他放学。他出了校门，看到爷爷满头大汗，感觉爷爷对他很好，也很心疼爷爷。“后来才知道爷爷是老红军，曾经参加过很多次著名的战役。我对历史最感兴趣了，对爷爷这一段经历很好奇，准备高考之后与爷爷好好探讨一下过去的这段经历。”

    我问张宇，对于这件事，他的感受是什么。“失望。”他说。

    我说如果换成是我，恐怕感受会是绝望。他说，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

    我又问他，如果爷爷去世前能够在爷爷身边，他希望对爷爷说些什么？

    他说，一起回忆小时与爷爷共同经历的事情。

    “会不会询问爷爷打仗时的经历？”

    “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不会和爷爷谈这些的。”

    我发现，在张宇的内心深处还需要很多时间与爷爷连接。爷爷承载着他的情感，爷爷也承载着他的兴趣。但是这一切却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变成得没有可能了。

    在最后一次咨询中，张宇谈到大二寒假期间，春节家人聚会时，看不到爷爷和几位往年聚会时会看到的老人，感觉很异样，好像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我感觉他所说的“异样”，也许是意识到了死亡。

    事实证明，也正是从大二下学期开始，张宇开始经常玩游戏了。

    通过这个咨询，张宇对自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理解。他明白自己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这样的性格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以及曾经住院的经历与爷爷突然去世的经历给他带来的死亡恐惧。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茫然和没有意义，这正是他突然变得沉迷于电脑游戏的重要原因。

    我给他的建议是，以后再去给爷爷扫墓时，在爷爷的墓前把想对爷爷说的话都讲出来，尽可能在心理层面去完成内心未完成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