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毛衫式的古城

    香港女作家亦舒说：我喜欢伦敦，有点脏，有点破，有点文化，有点冷，一切恰到好处，叫人舒服，像一件凯丝咪羊毛衫穿旧了，从前是好货，但现在可以毫无禁忌地穿着睡中觉，搁洗衣机里洗得缩短三寸，但仍旧保暧轻便。多么妙。

    伦敦有小摊小贩，街道上也有乱扔的纸屑，餐馆里也有脏污的地板。伦敦有破破旧旧的房子，风化的门窗，乞丐蜷缩在斑驳的墙下。伦敦也有暗处的流萤，摇晃的光影，年轻人烂醉在迷离的酒吧。伦敦男人的白衬衫也是脏的，伦敦女人的房间，也不全是三间大屋都打通。笔者找当地人问路，也有人不理不睬。当被出租车绕远路还被索要小费时，笔者也曾气愤地摔上车门，恶狠狠地竖起中指冲着小瘪三司机。从前，母亲总要把新衬衣过一下水，才让我穿上。现在，爱人为我泡茶，总把第一泡用来洗杯子。新的毛绒玩具，我总是先消毒一番，再交给孩子。爱人总爱把车子搞得乱乱的，她留下淡淡的香水味儿。尚未供暖的初冬之夜，爱人总是关掉电暖气，紧紧钻进我的怀里，轻轻地对我说：“老公，我冷！”我知道，有家的地方，就是有点脏，有点破，有点文化，有点冷。

    亦舒说的伦敦，不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家吗？伦敦的大笨钟不会令人感到舒服，可是，伦敦，作为世界历史名城，塑造了家的文化体验。在泰晤士河畔，你可以一如家常地散步；在白金汉宫前，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发呆，你没发觉这里有盛世的古都风范，你并没有品味到人类历史的苍茫宏大，你更没有瞬间滑入从前的时光隧道，没有人兴冲冲地对我说：“看看伦敦的‘国贸’三期！”没有人自豪地对我说：“看看伦敦的鸟巢！”更没有人骄傲地对我说：“我这儿有18000元一张的戏票，我带你体验什么叫不列颠的皇城！”伦敦没有烤鸭，我们真的没有遗憾！一个历史文化名城，不是被管理出来的，就是有点脏，有点破，有点文化，有点冷。

    有个明清四合院，如今只剩下一口井，这口井的文物保护一期项目投资竟然是3.5亿元。笔者问：一口井的维护费这么多？规划者对我说：这是黄金井，雇法国设计师，四合院没有，没关系，再盖一个最高档次的！机场滚梯直接入门，户型最小也得400平方米，什么小语种导游呀、商务助理呀、私人保镖呀，能给他配的全给他配上，西厢有花园儿，东厢有游泳池，找个民工扮成英国管家，戴假发，特绅士的那种，游客一进门儿，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跟人家说May I help you sir？一口地道的英国伦敦腔儿，倍儿有面子！景区里再建一所戏园子，演员都是中戏大二的，一场演出就得300美元，这叫旅游演艺！再建一所皇家饭馆儿，一盘凉菜100美元起，就是一个字儿贵，这叫旅游餐饮！自驾车来的游客，不是开宝马就是开奔驰，你要是开一日本车呀，你都不好意思往这儿来！你说这样的大院，一天房价你得卖多少钱？我觉得怎么着也得1000美元吧？1000美元那是成本，4000美元起，你别嫌贵还不打折，什么叫旅游营销你知道吗？旅游营销就是卖什么东西，都卖最贵的不卖最好的！ 

    最近，旅游作为地方政府开放的投资领域之一，正在积极地引入民营资本，比如广西，包括旅游在内的基础产业和基础设施项目有104项，总投资711亿元。和文化相关的社会事业项目共165项，总投资377亿元。其实，我们的文化和旅游不缺钱，缺少的是真正的高品质游客。美国富豪去南极，美国中产去欧洲，美国学生去日本，美国下岗人员来中国，需求的低层次，源于我们产品创造力的低下。奢华之都、娱乐之都、品质之都，很多地方都能吹，敢吹，经得起吹，可极少有一个城市敢吹“我的城市，你的家园”。所以，目前我们旅游的体验营销不是“舒服”，而是“炫耀”；我们的情感营销，不是关怀的亲友，全是揩油的小三儿。不做假古董，不要凶城管，一个旧毛衫式的旅游古城不必吹，也无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