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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3月30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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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副科级干部,张翕飞自言“很缺钱”。但他却高调地在互联网上公开了自己退还贿款的情况和清单。这个举动仿若“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块大石头”,激起了千层波澜——

区区小官 高调退贿

本报记者 郭建光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3月30日   10 版)

    张翕飞

    连续5个月,江苏省盐城市副科级干部张翕飞都希望自己能抓住一次“沽名钓誉”的机会。他想借此高调宣扬自己的“退贿”举动,希望更多的公务员效仿他。

    “像我这样沽名钓誉的人多了,社会风气才能好转。”他说。

    3月下旬,张翕飞“高调退贿”的举动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短短一周时间内,他接受了10多家媒体的采访。“我的目标已经实现。”他摘下度数不太高的近视镜,眯着眼睛笑了。

    早在2010年10月17日,张翕飞在他个人投资打理的“盐城经贸网”上,贴出了《一个公务员的廉洁从政宣言》。他在这份1800字的宣言中声称,他这个“小官”要把近期收到的“好处费”如数退还给企业,希望企业今后不要再送礼金给他。后来,他分两次将汇款回执和收据贴出来。自任现在这个职位一年来,他共收到9000元“好处费”。同时,他还建立起一个“风清气正公务员”QQ群。

    此举一出,有叫好声,有质疑声。“说什么的都有,我不在乎。我只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块大石头而已。”他颇有些得意地说。

    有人问张翕飞是否担心会因此影响升迁。他淡然一笑,说:“我这么做,群众基础当然不会好。升不了官没关系,重要的是能施展自己的抱负。”这名“小官”,至今已在副科级位置上待了14年。

    不时有记者打他的电话,他都会耐心地回答问题。为方便对方记录,他还会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有时他还特意停顿。这时,他又恢复到不苟言笑的日常状态。

    张翕飞今年42岁,是盐城市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以下简称“经信委”)行业处副处长,负责机械、冶金和电子等三个行业的管理工作。对于他服务的1000多家中小企业来说,这个副科级干部算是个实权人物。

    他自称是个“理想主义者”,少年时期深受《新星》的影响,认为当官就应该当李向南那样的官,敢做敢当,造福一方。但1991年他拿着华中理工大学(现华中科技大学)的工学学士学位到盐城工作时,才发现“官场根本就不是想的那样”。那时,他是单位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

    工作前几年,他在办公室做秘书,一直没找到施展抱负的感觉。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一个大学生,开导他“习惯了就好”。他不甘心,主动申请调到一个业务部门。在那里,他开始推广计算机辅助设计技术。凭着这项业务,他在1999年获得盐城市科技进步三等奖。两年后,他又获得“盐城市首届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

    2001年,张翕飞到盐城市经贸委(经信委的前身)工作,主抓全市质量管理成果发布,一直干到2008年。这一段历史也颇让他感到骄傲。几年中,他主抓的工作为盐城市“节本增效近千万元”。2003年,他自费创办“盐城经贸网”,为当地中小企业提供一些信息支持。张翕飞说,办这个网站,他前后花了3.6万元。

    2009年初,张翕飞调到行业处任副处长。在这个岗位上,他真正体会到了手中的权力。一些项目申报、资金申请的事,要经过他的手。有企业开始巴结他,请吃饭、送礼品。

    其实对于“好处费”,这个官员一点都不陌生。早些年,他就偶尔收到一些诸如钱包、皮带、衣服等礼品,有时他还会收到小面额的购物卡。他身上常穿的两件羊毛衫,一件灰色的,一件暗红色的,都是参加活动时得到的礼品。这两件羊毛衫的袖口早已磨破,他就把线头剪掉,“和新的一样”。

    “以前的那些我都没退,我退的是我任行业处副处长以来收到的礼金。”他说。

    对于自己收到的“好处费”,他本想悄悄退还。但后来社会上出现的一系列恶性事件,比如层出不穷的食品安全问题,让他改变了主意。他感觉到“各行各业的职业道德都出现了问题”,因此有必要高调做点什么。

    “拿市场上的食品来说,这个毒那个毒的。企业这么做,一定有原因。他们做了,每个人都是受害者。”他摊开双手比画着说。

    在他的逻辑中,不少恶性事件背后道德滑坡的根源都能追溯到公务员身上。如果作为社会管理层的公务员能成为道德的标杆,久而久之,社会的“仇恨”就会少很多。

    “我决定先从自身做起。”这个副科级干部说。

    经过深思熟虑后,他起草了《一个公务员的廉洁从政宣言》,等待时机发布,以期引起社会的关注和讨论。2010年10月中旬,中共中央第十七届五中全会召开。这次全会指出,要加强反腐倡廉建设。在看到这个会议内容时,他觉得施展抱负的时机已到,就在自己的网站上将宣言抛出。

    这是他的策略。就像他第二次给企业退款时,特意选定今年的3月5日。这一天,是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开幕的日期,同时也是“学雷锋日”。

    “凡事先谋后动。我不冲动,很讲策略,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透出点狡黠。

    大学毕业时,同班同学送他一本谋略方面的书,尽管他只读过一遍,但现在还能记得其中不少内容。这个自称为“小吏”的官员非常熟悉“官场潜规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会准时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不过,宣言发布出来后,并没有达到这个官员期望的效果。他又将宣言贴到几个知名网络论坛,但很快就沉下去了。他建立的“风清气正公务员”QQ群中也没几个人。从这时起,他开始寻求与媒体的合作。

    2010年年初,张翕飞建立了一个媒体QQ群。很短时间内,就有400多人加入,其中大多数是媒体记者。对这一成绩,他颇为自豪。

    “有人问我,你不是记者,怎么能建立起一个这么庞大的记者群?我不能告诉他们,这需要策略。”他笑着说。至今他仍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

    在这个QQ群中,这个平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官员开始策划起“行为艺术”。他想搞一个“公务员道德自律百城宣传活动”。出差空闲时,约好记者,把自带的宣传单竖起来,自己穿上西服或者中山装站在前面。为此,他计划做一块高两米,宽近一米的宣传单,并买一个可折叠支架。价格已经谈好,共500元。

    在宣传单上,他这样介绍自己:“爱赚钱,爱真理,爱公平,也爱正义;恨皮革奶,恨假疫苗,恨黑心棉,恨毒大米。爱天马行空,更爱混迹百姓;不是哲人,不是红人,我是公务员,我叫张翕飞;我没什么特别,我很特别;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和你一样。”

    “有好几个记者对我的策划感兴趣。不过现在不用搞了,我已经把大石头扔到湖里了。”他说。

    这个副科级干部目前月工资4300元,至今单身,和76岁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他有两套房,一套是房改房,70平方米;还有一套是商品房,100平方米。他炒了几年股,在金融危机中赔了不少。至今他还有将近10万元的银行贷款。商品房还没装修,要等着“未来的媳妇”选装修方案。最近,他谈了女朋友,正考虑装修的钱怎么来。

    “我很缺钱。”他连声叹气。现在上下班,他几乎都骑自行车,单程25分钟。那辆花300元买的自行车,已经为他服务5年。无论走到哪儿,他都会系上一条红色的领带。那是表哥送的,也有5年历史。手机算是他的一个大件,三星手机,2007年买的,花了他4500元。为买这个手机,他真狠了狠心。

    面对现在这种窘境,他也偶尔发点牢骚。他会提起和他同时从政的一个同班同学,现如今同学已经是副处级干部了。他听朋友说有一个人,学历比他低,但因为人家“上头有人”,现在也已经是副处级了。

    很快他又从低沉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脑袋凑过来小声说:“前几年我也有关系的,我有一个近亲,以前是一个实权派干部,但是我没找过他。”他说完自己先笑了。

    张翕飞“高调退贿”的事情经媒体报道后,他所在的单位当夜就召开党组会议,后来又连续开过两次会,专门就此事做了讨论。“单位对他的行为还是持肯定赞同态度的。”经信委纪检组长张滕瑶说。

    但这个副科级干部对未来并不乐观。“一些官员抱团发展,不腐败才怪。下一步也许考虑‘高调拒贿’。”他说。

    这一想法来自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原是老家当地农行的一个干部。别人找他贷款,总会带点东西过去。对方笑着说讨好话,可是他父亲总会声色俱厉地要对方把东西带回去,否则不谈事情。有时来人把东西放下就走,他的父亲就会让母亲把东西送回去。父亲的做法,最终落了一个“好人”的称号。

    “我相信我的行为能起到一定的社会效果。我就是要告诉大家,社会上还有一个‘小吏’,办事不收礼。我这样的公务员多了,大家就会感觉温暖一些。”

    不过随便问张翕飞的几个同事,没有人愿意就他的举动多说什么。“他比较严肃,不太爱说话,也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张翕飞的一名同事说。

    他本人也承认自己“不合群”。即使在高中同学聚会上,他也只是一个倾听者,“插科打诨的话不会说”。

    就是这么一个人,2010年12月,坐了4个小时大巴车,赶到南京,参加《非诚勿扰》节目面试。他本打算尝试一下新形式,找一个合适的女朋友。可是导演没看上他,他不得不又坐了4个小时车回到盐城。

本报记者 郭建光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1年03月30日 1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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