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他,却总想起他。
一束鲜花,一个足球,这样的组合如果在别处,早就成过眼云烟了,出现在墓碑前,却能让人过目不忘,尤其墓碑上男孩的照片,不过十几岁年纪。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墓地,好奇大过悲伤。墓地一直是我的禁地,大概父母总觉得,让孩子接触死亡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就算爷爷、奶奶过世,我也没有全程出现。他们总能给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比如要高考还是别去了,比如你在外地实习就没通知你,比如你别害怕叔叔半个月前过世了……我就这样被保护着,一直到大学毕业。
那次扫墓,终于去了。我发现自己很容易注意墓碑上年轻的照片,还会不自觉就计算别人的岁数。如果是二三十岁,就会特别惋惜,再追究一下是谁立的碑,想象生者会是什么感觉。
脑袋里正一堆问号,一个墓碑前居然出现一个足球,旁边躺着一束鲜花。顺势往上看,一个小男孩的照片,十多岁年纪,正一脸阳光地盯着我。我一下定住了。
这一定是个爱踢球的小子。
我想起小区里一所中学的球场,放学后,几个男孩汇集一起,可能并没有一支球队的规模,但是前锋、前卫、后卫、守门员,各司其职,踢得酣畅淋漓。有时候刚踢完,套上校服,抖着汗珠,从眼前经过。那种朝气,你怎么也想象不到能和死亡扯上半点关系。可是,眼前,你分明看到,这里躺着的,可能就是他们其中一员。
球大概是父母送的吧。痛不欲生过,再接受孩子已不在世上的事实。给他带一个球,或者在天堂,也有那么一支球队,他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继续自己的幸福童年?
我一定是伤心了,为这个并不认识的孩子。因为一路上,我妈都在给我递纸巾,“我说不让你来吧?”没错,那天在一个并不怎么亲近的叔叔墓前,我哭得比谁都痛。
再看到踢球少年的时候,会想到墓地男孩,十几岁的年纪,还没踢坏几个足球,没踢破几双球鞋吧?再看球赛的时候,也会想,如果他活到成年踢的会是哪个位置?奔跑的速度有多快?
有一年吧,到了那几天,我总觉得想做一件事。
我带了一个足球和一束鲜花,自己一个人来到墓园。鲜花打算给我叔叔,足球带给男孩。可是,三四年光景,墓园又扩建了,墓碑层层叠叠,没有参照物,没有坐标,我居然迷路了。
男孩和足球带给我的触动,一直没有消失。那种活力,那个笑容,那种没有生死边界的礼物,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候,突然蹦到我的眼前,好像突然打了个招呼一样,再继续远去。
我妈不知道,我不怕死亡,更不怕墓地,我缺的是告别。这些年来,我总不记得爷爷最后的容貌,奶奶弥留之际的目光,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打回到小时候,爷爷第一次带我烫头发,奶奶坐在里间盼着我们去看她……
生者和逝者,本该有一个连接。你和他们好好地说再见了,约定了节目,你会知道,他们在天堂那边,过得其实也很好。
■陈 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