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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某部战争题材的电视剧里，活下来的年轻士兵为死去的老兵写悼文，评价有四个字：从不怨毒。这话用在我外公身上，也极合适。
他很少与人计较，再别提生气、翻脸。在我的记忆里，他在退休前家里时常会接待一些郁闷的小年轻，看他们醉酒之后撒酒疯哭泣，别人都烦透了，他还安慰他们。他能理解所有人的人生境遇，并对他们保有同情心。无论是有多少缺点的人，他都能找到优点，从正面去看待他们。
我有一个忧郁的少年时代，在孩子们中数不着，既没有过人的才艺也没有出色的成绩。有一次被几个同学拉去排练舞蹈，不过是凑数而已，却被他碰上了。他迎面而来，问我干什么去。我羞怯答，跳舞去。他说：呀，又去跳舞了！我至今忘不了他的语气，就像我原本就是一个多才多艺、性格活泼、受人喜欢的女孩。这让我欢喜，他还原了另一个我，从自卑怯懦到伶俐可爱，我开始对自己的看法有所不同。
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他爱抓小事，抓细节。其实没人知道，在众多亲人里我很害怕他。还是说那个不安的青春吧，我的怯懦和自卑是因为——我不好看。当时额头长满痘痘，我就低着头弓着背，倚着墙根走路，希望世界忽略我的存在。
后来有一天，我正恍惚地走在放学路上，突然背后狠狠地挨了一巴掌。回头，他骑在自行车上，显得很高大。他说话的样子还是不紧不慢的，带着商榷，他说男男，你怎么不挺直走路呢？
再遇见他，如果我再驼背溜边儿，他还在背后打我。在我那个问题多多的少年时代，他只管我这么一件事。如果回顾我的成长，这又是很重要的一件，是他把我赶到了人群中间去。
如今跟同事们聊起那时的我，他们都很惊讶，谁能相信你曾是个沉默自卑爱溜边走路的姑娘？他们不知道，我是被他一巴掌一巴掌地震醒，战胜本性的怯懦，承担起职业、家庭的责任，如果说我在某个环境里还能成为岗位中坚的话，这要感谢外公醍醐灌顶的一巴掌。
听说父亲在我三四岁时从外地的单位回来，看到那个目光迟滞、表情呆愣的我时，一颗心渐渐凉下去。其实，那种渐渐凉下去的心情笼罩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我险些被安排成一个不必有理想、昏昏度日的小城女子，但冥冥中，又有一种勇气让我突破自己，追求更高的人生目标。我想了很久，这勇气来自信任。这世界，起码有一个人相信我可以开朗地在人前舞蹈，并且，我就是那样的人。这信任足够震碎所有的自卑，照着我前方的路。
据说他的葬礼出奇隆重，家里坐满了人，参加追悼会的人流排成了长龙。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生病卧床14年，走时儿女至亲却非常悲痛。他就是我的外公，仅以此文，追悼他。
■李轶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