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世家的最后传人

    复旦大学立人生物楼二楼的尽头，有个少有人问津的标本室：推开吱呀作响的厚重铁门，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个寂静的“动物世界”。

    5000只动物标本，塞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从细如发丝的鸟爪，到庞大的骆驼、海龟，更不乏大熊猫、白鳍豚等濒危动物。

    穿着白大褂的唐仕敏熟练地穿行在动物中间，一会儿检查新做的标本有没有干透；一会儿摸摸斑马尾巴上的毛，看有没有腐烂。

    这个屋子里所有的动物标本，都出自唐家人之手。每只动物都有一枚标签卡片，记录着中英文名称、采集地和日期，最早的已有半个多世纪历史。早期的标签都是手写的，不少已经纸质发黄，布满霉点。

    唐仕敏便是这个标本世家的第五代传人。他的祖先——福建渔民唐春营，在1860年代就向任职福州海关的英国官员拉都胥学习了标本制作技术。至今，唐春营的第四、第五代子孙分布在半个中国的科研机构、自然博物馆或大学校园，与各种标本相伴。

    唐仕敏原先并没想过接手父亲的行当。1979年，上山下乡10年后回到上海，唐仕敏在复旦大学做后勤工作。1982年，父亲快退休了，学校担心标本室后继无人，于是想把他调到标本室，他也就服从安排，接了父亲的班。

    在学生们口中，唐仕敏采集标本的经历近乎神奇。在1980年代，扛上猎枪，就带着学生去学校附近的农田打猎；枪法百发百中，曾打死一条五步蛇，还曾在大冬天为了观察鸟类，在湖里的一艘渔船上待了半个月……

    这些故事在唐仕敏看来，并不算什么。“其实讲不出什么道道，也就是几十年平平静静地过来了。”他淡淡地说。

    制作标本是个手艺活儿。唐家用的是独特的“填充法”：首先通过解剖，将动物剥皮剔肉，除了毛皮之外，其余要全部剔掉；要会木工、金工，用木头、金属做成支架，撑起动物的皮张，再用稻草、棉花、纸屑等充填在肚子里；还要会一手好针线，将动物的皮毛重新缝合密实。如此，再经过细致的防护，一只动物标本可以保存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唐家的标本制作技术，一直以讲求动物的动态和灵气而著称，这与他们世代注重野外考察有关，也使行家能够一眼辨认出标本是出自唐家人之手。唐仕敏制作的标本形态各异：一条毒蛇大张着的口中衔着一只青蛙；一只鸟儿刚刚展开翅膀，正在向下俯冲。

    在唐仕敏看来，动物的生命是有限的，而制作成标本，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对它们进行“记录”。

    如今，这些标本却开始接二连三地坏掉。唐仕敏走到一只斑马旁边，用手轻轻一揉搓，斑马的毛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已经干硬的白色的皮来，像塑料一样。

    因此，唐仕敏的另一项任务，是把在祖父和父亲手里日益完备的标本进行更新。尽管定期清扫、防腐、打药、杀虫，仍然经常有标本坏掉。

    对于大型标本，特别是珍稀动物来说，更新变得越来越难。放下猎枪后，唐仕敏开始经常奔赴上海的两大动物园和花鸟市场，寻找被淘汰的动物。他经常四处跑，发现海滩边有搁浅的鱼，自然保护区里有动物死掉，就赶快和当地渔民或地方政府交涉，想方设法将动物收入囊中。

    但再 过两年，唐仕敏也要退休了，女儿毕业进了银行，至今没有找到接班人。学生们也似乎不再对动物那么感兴趣了。以前，常有学生来标本室看看摸摸，问紫貂为啥不是紫色的，棕头歌鸥唱得有多动听。如今，来看的人越来越少。

    30多年来，只有过一个女学生，是真正爱研究标本的人。他始终念念不忘于这个学生的勤奋，由于成绩优异，女生本科毕业后就直接去了美国留学，自然也不可能接手标本室的事业。

    “待遇不高，制作过程又比较脏，年纪轻的人不愿意干。要做这项工作，也必须有发自内心的兴趣，否则也做不好。”唐仕敏慨叹道。

    唐仕敏正期待着已经开工的新标本馆，预计的完工时间是2012年，位于复旦大学的新校区，使用面积达到1500平方米左右，拥有恒温系统，动物们可以有个更宽敞、条件更好的“家”，将鲜活的神态保持更久。

    “无数人问过我何时退休和退休后怎么办的问题，但现在不能想太多，能多干一天是一天。”唐仕敏觉得，自己能做的，暂时也只是守护这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标本，“我的希望，就是能够干到新的标本馆建成。”